•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 逢尤悲兮愁,哀兮忧!

    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

    心烦憒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

    周八极兮历九州,求轩辕兮索重华。

    世既卓兮远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

    羡咎繇兮建典谟,懿风后兮受瑞图。

    愍余命兮遭六极,委玉质兮於泥涂。

    遽傽遑兮驱林泽,步屏营兮行丘阿。

    车軏折兮马虺颓,惷怅立兮涕滂沱。

    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

    吕傅举兮殷周兴,忌嚭专兮郢吴虚。

    仰长叹兮气噎结,悒殟绝兮咶复苏。

    虎兕争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

    云雾会兮日冥晦,飘风起兮扬尘埃。

    走鬯罔兮乍东西,欲窜伏兮其焉如?

    念灵闺兮隩重深,原竭节兮隔无由。

    望旧邦兮路逶随,忧心悄兮志勤劬。

    魂茕茕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终朝。

    怨上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

    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

    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

    硃紫兮杂乱,曾莫兮别诸。

    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

    嗟怀兮眩惑,用志兮不昭。

    将丧兮玉斗,遗失兮钮枢。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忧。

    进恶兮九旬,复顾兮彭务。

    拟斯兮二踪,未知兮所投。

    谣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玑。

    大火兮西睨,摄提兮运低。

    雷霆兮硠磕,雹霰兮霏霏。

    奔电兮光晃,凉风兮怆悽。

    鸟兽兮惊骇,相从兮宿栖。

    鸳鸯兮噰噰,狐狸兮徾徾。

    哀吾兮介特,独处兮罔依。

    蝼蛄兮鸣东,蟊蠽兮号西。

    蛓缘兮我裳,蠋入兮我怀。

    虫豸兮夹余,惆怅兮自悲。

    伫立兮忉怛,心结縎兮折摧。

    疾世周徘徊兮汉渚,求水神兮灵女。

    嗟此国兮无良,媒女诎兮謰謱。

    鴳雀列兮譁讙,鸲鹆鸣兮聒余。

    抱昭华兮宝璋,欲衒鬻兮莫取。

    言旋迈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赴昆山兮馽騄,从邛遨兮栖迟。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华兮疗饥。

    居嵺廓兮尠畴,远梁昌兮几迷。

    望江汉兮濩渃,心紧絭兮伤怀。

    时昢昢兮且旦,尘莫莫兮未晞。

    忧不暇兮寝食,吒增叹兮如雷。

    悯上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

    众多兮阿媚,骪靡兮成俗。

    贪枉兮党比,贞良兮茕独。

    鹄窜兮枳棘,鹈集兮帷幄。

    罽蕠兮青葱,槁本兮萎落。

    睹斯兮伪惑,心为兮隔错。

    逡巡兮圃薮,率彼兮畛陌。

    川谷兮渊渊,山阜兮峉峉。

    丛林兮崟崟,株榛兮岳岳。

    霜雪兮漼溰,冰冻兮洛泽。

    东西兮南北,罔所兮归薄。

    庇廕兮枯树,匍匐兮岩石。

    蜷跼兮寒局数,独处兮志不申。

    年齿尽兮命迫促,魁垒挤摧兮常困辱。

    含忧强老兮愁无乐,须发苎悴兮顠鬓白。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待天明兮立踯躅。

    云蒙蒙兮电鯈烁,孤雌惊兮鸣呴呴。

    思怫郁兮肝切剥,忿悁悒兮孰诉告。

    遭厄悼屈子兮遭厄,沉王躬兮湘汨。

    何楚国兮难化,迄于今兮不易。

    士莫志兮羔裘,竞佞谀兮谗阋。

    指正义兮为曲,訿玉璧兮为石。

    殦雕游兮华屋,鵔鸃栖兮柴蔟。

    起奋迅兮奔走,违群小兮謑訽。

    载青云兮上昇,適昭明兮所处。

    蹑天衢兮长驱,踵九阳兮戏荡。

    越云汉兮南济,秣余马兮河鼓。

    云霓纷兮晻翳,参辰回兮颠倒。

    逢流星兮问路,顾我指兮从左。

    俓娵觜兮直驰,御者迷兮失轨。

    遂踢达兮邪造,与日月兮殊道。

    志阏绝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阶兮下视,见鄢郢兮旧宇。

    意逍遥兮欲归,众秽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诘诎,涕流澜兮如雨。

    悼乱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挐。

    茅丝兮同综,冠屦兮共絇。

    督万兮侍宴,周邵兮负刍。

    白龙兮见射,灵龟兮执拘。

    仲尼兮困厄,邹衍兮幽囚。

    伊余兮念兹,奔遁兮隐居。

    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

    左见兮鸣鵙,右睹兮呼枭。

    惶悸兮失气,踊跃兮距跳。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叹。

    菅蒯兮楙莽,雚苇兮仟眠。

    鹿蹊兮躖躖,貒貉兮蟫蟫。

    鹯鹞兮轩轩,鹑鹌兮甄甄。

    哀我兮寡独,靡有兮齐伦。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黄昏。

    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

    鶬鶊兮喈喈,山鹊兮嚶嚶。

    鸿鸬兮振翅,归雁兮于征。

    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

    垂屣兮将起,跓俟兮硕明。

    伤时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

    风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莹嫇。

    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

    时混混兮浇饡,哀当世兮莫知。

    览往昔兮俊彦,亦诎辱兮系纍。

    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卖。

    遭桓缪兮识举,才德用兮列施。

    且从容兮自慰,玩琴书兮游戏。

    迫中国兮迮陿,吾欲之兮九夷。

    超五岭兮嵯峨,观浮石兮崔嵬。

    陟丹山兮炎野,屯余车兮黄支。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无为。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

    欲静居兮自娱,心愁慼兮不能。

    放余辔兮策驷,忽飙腾兮浮云。

    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

    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讴谣。

    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

    咸欣欣兮酣乐,余眷眷兮独悲。

    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

    哀岁旻天兮清凉,玄气兮高朗。

    北风兮潦洌,草木兮苍唐。

    蛜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

    岁忽忽兮惟暮,余感时兮悽怆。

    伤俗兮泥浊,矇蔽兮不章。

    宝彼兮沙砾,捐此兮夜光。

    椒瑛兮湟汙,葈耳兮充房。

    摄衣兮缓带,操我兮墨阳。

    昇车兮命仆,将驰兮四荒。

    下堂兮见虿,出门兮触螽。

    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

    睹斯兮嫉贼,心为兮切伤。

    俛念兮子胥,仰怜兮比干。

    投剑兮脱冕,龙屈兮蜿蟤。

    潜藏兮山泽,匍匐兮丛攒。

    窥见兮溪涧,流水兮沄沄。

    鼋鼍兮欣欣,鱣鲇兮延延。

    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

    自恨兮无友,特处兮茕茕。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光兮颎颎,鬼火兮荧荧。

    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

    忧纡兮郁郁,恶所兮写情。

    守志陟玉峦兮逍遥,览高冈兮峣峣。

    桂树列兮纷敷,吐紫华兮布条。

    实孔鸾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鸮。

    乌鹊惊兮哑哑,余顾盼兮怊怊。

    彼日月兮闇昧,障覆天兮祲氛。

    伊我后兮不聪,焉陈诚兮效忠。

    摅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养神。

    乘六蛟兮蜿蝉,遂驰骋兮升云。

    扬彗光兮为旗,秉电策兮为鞭。

    朝晨发兮鄢郢,食时至兮增泉。

    绕曲阿兮北次,造我车兮南端。

    谒玄黄兮纳贽,崇忠贞兮弥坚。

    历九宫兮遍观,睹秘藏兮宝珍。

    就传说兮骑龙,与织女兮合婚。

    举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

    随真人兮翱翔,食元气兮长存。

    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阶兮炳分。

    相辅政兮成化,建烈业兮垂勋。

    目瞥瞥兮西没,道遐回兮阻叹。

    志稸积兮未通,怅敞罔兮自怜。

    乱曰: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

    斥蜥蜴兮进龟龙,策谋从兮翼机衡。

    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为双。

  • 汉昭帝逝世,昌邑王刘贺被废黜,汉宣帝刘询刚刚登上皇位。

    路温舒呈上奏书,奏书说: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

    其辞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

    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

    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

    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

    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

    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

    “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

    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

    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

    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

    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

    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

    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⒅,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

    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

    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

    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

    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

    此仁圣之所以伤也。

    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

    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

    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

    何则?

    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

    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

    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

    刻木为吏期不对。

    ”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

    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

    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

    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

    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

    ”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

  •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

    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

    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狶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用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鉏,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于,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

    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传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

    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人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

  •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殴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

    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

    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

    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於他说。

    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疆。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机徵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

    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

    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

    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匈臆为摧败。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

    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

    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

    ’”意在斯乎!

    意在斯乎!

    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

    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子,大夫雍之。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

    《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

    《书》记先王之事,。

    故长于政;

    《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

    《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

    《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

    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

    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

    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

    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

    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

    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

    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

    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

    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

    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

    汤武之隆,诗人歌之。

    《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

    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

    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

    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

    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

    身毁不用矣!

    ”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

    孔子厄陈、蔡,作《春秋》;

    屈原放逐,著《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而论兵法;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