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得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

    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

    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狶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用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鉏,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于,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

    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传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

    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人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

    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

    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

    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

    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

    羞伐其德。

    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

    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

    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

    ”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

    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

    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侯之门,仁义存。

    ”非虚言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

    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

    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

    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

    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

    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

    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

    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

    名不虚立,士不虚附。

    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

    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

    遭遇时变,以获爵位。

    终非其任,卒与祸会。

    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

    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

    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

    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

    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

    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

    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

    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

    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

    君子游道,乐以忘忧;

    小人全躯,说以忘罪。

    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

    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

    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

    臣之得罪,已三年矣。

    田家作苦。

    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

    家本秦也,能为秦声。

    妇赵女也,雅善鼓瑟。

    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

    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

    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

    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

    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

    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

    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

    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

    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

    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

    ”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

    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

    于今乃睹子之志矣!

    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

    ”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

    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 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

    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 论,终不能化。

    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 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 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

    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置。

    此其大较也。

    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

    故待农而食之,虞 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

    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

    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 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

    ”财匮少而山泽不辟 矣。

    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 也。

    原大则饶,原小则鲜。

    上则富国,下则富家。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

    故太公望 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 繦至 而辐凑。

    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闲敛袂而往朝焉。

    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

    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 也。

    故曰: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礼生于有而废于无。

    故君子富,好行其德;

    小人富,以适其力。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

    富者得执益彰,失执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

    夷狄益甚。

    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此非空言也。

    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 之民乎!

  •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

    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太后不肯,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

    太后盛气而揖之。

    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

    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

    ”曰:“日食饮得无衰乎?

    ”曰:“恃粥耳。

    ”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

    ”太后曰:“老妇不能。

    ”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

    而臣衰,窃爱怜之。

    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

    没死以闻。

    ”太后曰:“敬诺。

    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

    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曰:“君过矣!

    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

    ’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无有。

    ”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

    ”曰:“老妇不闻也。

    ”“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 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

    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

    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

    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

    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

    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

    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御史大夫昌下相国,相国酂侯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有而弗言,觉免。

    年老癃病,勿遣。

  • 汉昭帝逝世,昌邑王刘贺被废黜,汉宣帝刘询刚刚登上皇位。

    路温舒呈上奏书,奏书说: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

    其辞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

    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

    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

    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

    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

    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

    “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

    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

    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

    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

    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

    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

    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⒅,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

    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

    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

    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

    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

    此仁圣之所以伤也。

    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

    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

    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

    何则?

    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

    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

    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

    刻木为吏期不对。

    ”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

    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

    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

    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

    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

    ”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

  •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

    欲强兵者,务富其民;

    欲王者,务博其德。

    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

    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

    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

    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

    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

    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

    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

    韩,周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

    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惠王曰:“善!

    寡人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