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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

    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呜呼!

    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

    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

    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

    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

    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

    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

    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

    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

    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

    为楚怀王左徒。

    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

    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

    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

    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

    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

    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

    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

    ’”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离骚”者,犹离忧也。

    夫天者,人之始也;

    父母者,人之本也。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

    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

    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

    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

    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

    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

    其志洁,故其称物芳;

    其行廉,故死而不容。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

    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原既绌。

    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

    乃令张仪佯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

    ”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

    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

    ”楚使怒去,归告怀王。

    怀王怒,大兴师伐秦。

    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

    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

    魏闻之,袭楚至邓。

    楚兵惧,自秦归。

    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

    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

    ”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

    ”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

    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

    是时屈原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

    ”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

    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

    ”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

    ”怀王卒行。

    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

    怀王怒,不听。

    亡走赵,赵不内。

    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

    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

    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

    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

    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

    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

    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

    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

    《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

    王明,并受其福。

    ”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

    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

    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

    何故而至此?

    ”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

    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

    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

    ”乃作《怀沙》之赋。

    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

    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

    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

    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

    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

    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 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

    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

    农事伤,则饥之本也;

    女红害,则寒之原也。

    夫饥寒并至,而能无为非者寡矣。

    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畜积,以备灾害;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

    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

    或诈伪为吏,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

    其令二千石修其职!

    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

    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

    其馀,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

    先王岂有赖焉?

    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

    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

    ”“今天降祸灾於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

    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

    ’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於裔土,何辞之有与?

    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

    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

    何政令之为也?

    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

    ”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

    是说也,人常疑之。

    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

    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

    自以为得之矣。

    然是说也,余尤疑之。

    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

    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

    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

    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

    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

    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

    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

    舟人大恐。

    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

    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

    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

    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

    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

    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

    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

    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

    此世所以不传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

    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

    尚飨!

  •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馀城,尽郡县之以属燕。

    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

    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

    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

    齐田单诈骑劫,卒败燕军,复收七十余城以复齐。

    燕王悔,惧赵用乐毅乘燕之弊以伐燕。

    燕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

    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

    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

    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

    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而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

    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

    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

    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

    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

    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

    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

    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

    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

    ’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甲兵,习于战攻。

    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

    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

    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

    赵若许约,楚、赵、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

    ’先王曰:‘善。

    ’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

    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

    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

    轻卒锐兵,长驱至国。

    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

    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

    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

    蓟丘之植,植于汶篁。

    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

    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

    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

    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馀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

    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

    ”“夫免身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

    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

    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

  •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

    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

    ’”意在斯乎!

    意在斯乎!

    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

    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子,大夫雍之。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

    《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

    《书》记先王之事,。

    故长于政;

    《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

    《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

    《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

    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

    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

    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

    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

    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

    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

    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

    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

    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

    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

    汤武之隆,诗人歌之。

    《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

    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

    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

    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

    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

    身毁不用矣!

    ”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

    孔子厄陈、蔡,作《春秋》;

    屈原放逐,著《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而论兵法;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 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

    季主曰:“君侯何卜也?

    ”东陵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

    吾闻之蓄极则泄,閟极则达。

    热极则风,壅极则通。

    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无往不复。

    仆窃有疑,愿受教焉。

    ”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为?

    ”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呜呼!

    天道何亲?

    惟德之亲;

    鬼神何灵?

    因人而灵。

    夫蓍,枯草也;

    龟,枯骨也,物也。

    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

    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

    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

    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

    露蛬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

    鬼燐萤火,昔日之金釭华烛也;

    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峰也;

    丹枫白荻,昔日之蜀锦齐纨也。

    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

    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

    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

    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高丘之下,必有浚谷。

    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

    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

    听其言,约而尽。

    问之,王其姓。

    承福其名。

    世为京兆长安农夫。

    天宝之乱,发人为兵。

    持弓矢十叁年,有官勋,弃之来归。

    丧其土田,手衣食,馀叁十年。

    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

    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以偿之;

    有馀,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

    若市与帛。

    必蚕绩而后成者也;

    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

    吾皆赖之。

    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

    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

    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

    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

    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

    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

    心难强而有智也。

    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

    吾特择其易为无傀者取焉。

    “嘻!

    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

    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

    有再至、叁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

    问之其邻,或曰:“噫!

    刑戮也。

    ”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

    ”或曰:“死而归之官也。

    ”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

    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

    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

    将富贵难守,薄宝而厚飨之者邪?

    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

    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

    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

    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

    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

    ”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石可为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

    然吾有讥焉;

    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

    其学杨朱之道者邪?

    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

    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蓄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

    虽然,其贤于世者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

    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