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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吴公子札来聘。

    ……请观于周乐。

    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

    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

    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

    忧而不困者也。

    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

    ”为之歌《王》曰:“美哉!

    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

    ”为之歌《郑》,曰:“美哉!

    其细已甚,民弗堪也。

    是其先亡乎!

    ”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

    大风也哉!

    表东海者,其大公乎?

    国未可量也。

    ”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

    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

    ”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

    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

    ”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

    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

    ”为之歌《唐》,曰:“思深哉!

    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

    不然,何忧之远也?

    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

    ”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

    ”自《郐》以下无讥焉!

    为之歌《小雅》,曰。

    “美哉!

    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

    犹有先王之遗民焉!

    ”为之歌《大雅》,曰:“广哉!

    熙熙乎!

    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为之歌《颂》,曰:“至矣哉!

    直而不倨,曲而不屈;

    迩而不逼,远而不携;

    迁而不淫,复而不厌;

    哀而不愁,乐而不荒;

    用而不匮,广而不宣;

    施而不费,取而不贪;

    处而不底,行而不流。

    五声和,八风平;

    节有度,守有序。

    盛德之所同也!

    ”见舞《象箾》、《南龠》者,曰:“美哉,犹有憾!

    ”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

    ”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

    ”见舞《大夏》者,曰:“美哉!

    勤而不德。

    非禹,其谁能修之!

    ”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

    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

    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

    观止矣!

    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

    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

    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

    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

    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

    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

    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

    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

    五日不能,至七日;

    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

    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

    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

    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

    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

    其无悔!

  • 非国而曰灭,重夏阳也。

    虞无师,其曰师,何也?

    以其先晋,不可以不言师也。

    其先晋何也?

    为主乎灭夏阳也。

    夏阳者,虞、虢之塞邑也。

    灭夏阳而虞、虢举矣。

    虞之为主乎灭夏阳何也?

    晋献公欲伐虢,荀息曰:“君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而借道乎虞也?

    ”公曰:“此晋国之宝也。

    如受吾币而不借吾道,则如之何?

    ”荀息曰:“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

    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币。

    如受吾币而借吾道,则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

    取之中厩,而置之外厩也。

    ”公曰:“宫之奇存焉,必不使也。

    ”荀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

    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

    少长于君,则君轻之。

    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虑之。

    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

    ”公遂借道而伐虢。

    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

    ”虞公弗听,遂受其币,而借之道。

    宫之奇又谏曰:“语曰:‘唇亡齿寒。

    ’其斯之谓与!

    ”挈其妻、子以奔曹。

    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

    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盍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

    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

    ”曰:“然则盍行乎?”世子曰:“不可。

    君谓我欲弑君也。

    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辞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

    申生不敢爱其死。

    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

    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

    ”再拜稽首,乃卒。

    是以为恭世子也。

  •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

    爱共叔段,欲立之。

    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

    佗邑唯命。

    ”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

    ”对曰:“姜氏何厌之有!

    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

    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

    若弗与,则请除之。

    无生民心。

    ”公曰:“无庸,将自及。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

    ”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

    夫人将启之。

    公闻其期,曰:“可矣!

    ”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

    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

    ”段不弟,故不言弟;

    如二君,故曰克;

    称郑伯,讥失教也;

    谓之郑志。

    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

    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

    ”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

    ”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

    ”公语之故,且告之悔。

    对曰:“君何患焉?

    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

    ”公从之。

    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

    ”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

    《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是之谓乎!

  •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

    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

    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

    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

    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

    今耶?

    古耶?

    ”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

    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

    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

    ”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

    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

    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

    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

    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

    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

    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

    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

    ”胡公皆许之。

    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

    胡公大喜。

    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

    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

    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

    表上,永陵喜甚。

    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

    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

    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

    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

    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

    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

    ”皆曰:“如命。

    ”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

    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

    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

    当其放意,平畴千里;

    偶尔幽峭,鬼语秋坟。

    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

    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

    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

    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

    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

    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

    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

    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

    张阳和力解,乃得出。

    既出,倔强如初。

    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

    显者至门,皆拒不纳。

    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

    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

    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

    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

    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

    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

    狂疾不已,遂为囹圄。

    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

    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

    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

    独身未贵耳。

    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

    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

    ”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

    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

    悲夫!

  •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

    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

    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故其吁俞之声,欢忻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

    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

    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

    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

    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

    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

    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

    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呜呼,尽之矣。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

    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

    过乎仁,不失为君子;

    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

    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

    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

    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

    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

    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

    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

    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

    君子如怒,乱庶遄沮。

    ”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

    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

    《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

    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 车驾至临溜自劳军,群臣大会。

    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

    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乃难于信也。

    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

    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

    又事尤相类也。

    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

    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

    ”对曰:“然。

    ”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曰:“未尝为宝。

    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

    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

    又能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

    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

    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

    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

    此楚国之宝也。

    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之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

    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

    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

    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

    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

    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

    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

    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

    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狶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用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鉏,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于,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

    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传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

    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人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