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谪居履在陈,从者有温见。

    山荒聊可田,钱镈还易办。

    夷俗多火耕,仿习亦颇便。

    及兹春未深,数亩犹足佃。

    岂徒实口腹,且以理荒宴。

    遗穗及乌雀,贫寡发余羡。

    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

    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

    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

    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

    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

    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

    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

    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焉,则谓之《礼》;

    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

    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辩焉,则谓之《春秋》。

    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辩也,一也;

    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

    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

    《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

    《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

    《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

    《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

    《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

    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

    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

    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

    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

    所以尊《礼》也;

    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

    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辩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

    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

    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

    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

    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

    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

    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

    ”何以异于是?

    呜呼!

    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

    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

    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

    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久矣。

    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

    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

    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

    呜呼!

    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

    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

    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

    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

    ”曰:“新之。

    ”“新之也,何居乎?

    ”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

    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

    ”予曰:“胡然乎?

    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

    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

    斥于唐,而犹存于今;

    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

    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

    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

    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

    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

    《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

    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

    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

    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

    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

    《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

    ”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

    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

    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

    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

    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

    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

    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

    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 经,常道也。

    其在于天,谓之命;

    其赋于人,谓之性。

    其主于身,谓之心。

    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

    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

    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

    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

    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

    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

    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

    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

    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

    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

    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

    夫是之谓六经。

    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

    《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

    《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

    《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

    《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

    《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

    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

    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

    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

    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

    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

    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

    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

    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

    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

    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为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

    」何以异于是?

    呜呼!

    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

    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

    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

    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

    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

    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

    呜呼!

    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

    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

    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

    ”予曰:“此必吏目死矣。

    伤哉!

    ”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

    ”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

    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

    ”则其仆又死矣。

    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

    予曰:“嘻!

    吾与尔犹彼也!

    ”二童闵然涕下,请往。

    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

    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

    繄何人?

    繄何人?

    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

    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

    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

    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

    尔亦何辜乎?

    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

    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

    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

    呜呼伤哉!

    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胡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任其忧者?

    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疬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

    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

    皆尔自取,谓之何哉!

    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尔,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

    呜呼伤哉!

    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

    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违心乎?

    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

    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

    吾不宜复为尔悲矣。

    吾为尔歌,尔听之。

    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

    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

    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

    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

    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

    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

    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

    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

    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为悲兮!

    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

    餐风饮露,无尔饥兮。

    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

    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 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

    也知造物曾何意,底事人心苦未平。

    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寒声。

    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

  • 林下春晴风渐和,高崖残雪已无多。

    游丝冉冉花枝静,青壁迢迢白鸟过。

    忽向山中怀旧侣,几从洞口梦烟萝。

    客衣尘土终须换,好与湖边长芰荷。

  •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

    堂上花灯诸第集,重闱应念一身遥。

    去年今日卧燕台,铜鼓中宵隐地雷。

    月傍苑楼灯影暗,风传阁道马蹄回。

    炎荒万里频回首,羌笛三更谩自哀。

    尚忆先朝多乐事,孝皇曾为两宫开。

  • 晓披烟雾入青峦,山寺疏钟万木寒。

    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

    水穿石甲龙鳞动,日绕峰头佛顶宽。

    宫阙五云天北极,高秋更上九霄看。

  • 蹊路高低入乱山,诸贤相送愧间关。

    溪云压帽兼愁重,风雪吹衣着鬓斑。

    花烛夜堂还共语,桂枝秋殿听跻攀。

    相思不作勤书礼,别后吾言在订顽。

    雪满山城入暮关,归心别意两茫然。

    及门真愧从陈日,微服还思过宋年。

    樽酒无因同岁晚,缄书有雁寄春前。

    莫辞秉烛通霄坐,明日相思隔陇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