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

  • 倦闻子规朝暮声,不意忽有黄鹂鸣。

    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

    目极千里无山河,麦芒际天摇清波。

    王畿优本少赋役,务闲酒熟饶经过。

    此时晴烟最深处,舍南巷北遥相语。

    翻日迥度昆明飞,凌风邪看细柳翥。

    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伧人不思还。

    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

    闭声回翅归务速,西林紫椹行当熟。

  • 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

    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

    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

    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

    去国魂已远,怀人泪空垂。

    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

    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

    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

  •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

    海雾连南极,江云暗北津。

    素衣今尽化,非为帝京尘。

  • 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

    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

    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

    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

    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

    舍我,众莫能就一宇。

    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

    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

    ”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

    ”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

    委群材,会群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

    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

    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

    ”彼执斧者奔而右;

    顾而指曰:“锯!

    ”彼执锯者趋而左。

    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

    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

    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

    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

    则其姓字也。

    凡执用之工不在列。

    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

    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

    彼其劳心者欤!

    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

    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

    彼为天下者本于人。

    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

    其上为下士;

    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

    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

    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

    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

    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

    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

    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

    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

    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

    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

    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

    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

    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

    」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

    」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

    」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

    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

    大哉相乎!

    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

    其不知体要者反此;

    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

    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

    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

    亦在任之而已!

    」余曰:「不然!

    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

    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

    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

    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

    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

    可乎哉?

    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

    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

    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 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

    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

    缧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

    却学寿张樊敬侯,种漆南园待成器。

  • 天地果无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生人果有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然则孰为近?

    曰:有初为近。

    孰明之?

    由封建而明之也。

    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

    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

    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

    不初,无以有封建。

    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

    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

    ”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

    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

    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

    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

    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

    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

    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

    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

    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

    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

    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

    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

    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

    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

    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

    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

    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

    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

    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

    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

    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

    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

    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

    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

    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

    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

    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

    ”余又非之。

    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

    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

    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

    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

    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

    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

    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

    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

    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

    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

    何以言之?

    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

    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

    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

    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

    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

    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

    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

    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

    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

    汉事然也。

    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

    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

    ”尤非所谓知理者也。

    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

    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

    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

    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

    ”是大不然。

    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

    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

    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

    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

    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

    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

    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

    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

    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

    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

    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

    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

    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

    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

    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 永之氓咸善游。

    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绝湘水。

    中济,船破,皆游。

    其一氓尽力而不能寻常。

    其侣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后为?

    ”曰:“吾腰千钱,重,是以后。

    ”曰:“何不去之?

    ”不应,摇其首。

    有顷,益怠。

    已济者立岸上呼且号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货为?

    ”又摇其首。

    遂溺死。

    吾哀之。

    且若是,得不有大货之溺大氓者乎?

    于是作《哀溺》。

  • 燕秦不两立,太子已为虞。

    千金奉短计,匕首荆卿趋。

    穷年徇所欲,兵势且见屠。

    微言激幽愤,怒目辞燕都。

    朔风动易水,挥爵前长驱。

    函首致宿怨,献田开版图。

    炯然耀电光,掌握罔正夫。

    造端何其锐,临事竟趑趄。

    长虹吐白日,仓卒反受诛。

    按剑赫凭怒,风雷助号呼。

    慈父断子首,狂走无容躯。

    夷城芟七族,台观皆焚污。

    始期忧患弭,卒动灾祸枢。

    秦皇本诈力,事与桓公殊。

    奈何效曹子,实谓勇且愚。

    世传故多谬,太史征无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