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
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岂其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
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又告于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者何如哉!
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
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
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
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
何则?
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
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
彼威公何人也?
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
仲之疾也,公问之相。
当是时也,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
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呜呼!
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
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
威公声不绝于耳,色不绝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
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
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
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
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
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
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
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
呜呼!
仲可谓不知本者矣。
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
夫何患三子者?
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
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宽厚。
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习文公之余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百余年。
何者?
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
威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
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
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
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
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
吾观史鰌,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
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
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
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
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
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
又还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
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
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
佳丽地,文章伯。
《金缕》唱,红牙拍。
看尊前飞下,日边消息。
料想宝香黄阁梦,依然画舫青溪笛。
待如今、端的约钟山,长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