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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

    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

    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

    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

    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无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不乎!

    即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

    非通幽明,恶能识乎性命哉?

  •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

    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

    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

    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

    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

    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故论卑而易行。

    俗之所欲,因而予之;

    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贵轻重,慎权衡。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

    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

    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

    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

    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

    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

    无道,即衡命。

    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

    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

    弗谢,入闺。

    久之,越石父请绝。

    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

    ”石父曰:“不然。

    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

    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

    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

    ”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

    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既而归,其妻请去。

    夫问其故。

    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

    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

    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

    ”其后夫自抑损。

    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

    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

    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

    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

    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

    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

    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

    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

    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

    ”曰:“新之。

    ”“新之也,何居乎?

    ”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

    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

    ”予曰:“胡然乎?

    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

    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

    斥于唐,而犹存于今;

    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

    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

    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

    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

    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

    《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

    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

    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

    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

    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

    《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

    ”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

    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

    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

    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

    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

    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

    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

    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 夏,齐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师、使受命于展禽、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 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

    ”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

    ”齐侯曰:“室如县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

    ”对曰:“恃先王之命。

    昔周公、 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

    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 孙无相害也!

    ’载在盟府、大师职之、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 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 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曰:‘岂其嗣世 九年,而弃命废职?

    其若先君何?

    君必不然。

    ’恃此而不恐。

    ”齐侯乃还。

  • 厉王虐,国人谤王。

    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

    以告,则杀之。

    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障之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

    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

    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

    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

    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

    三年,乃流王于彘。

  •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

    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

    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

    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

    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

    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

    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

    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

    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

    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

    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

    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

    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

    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

    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

    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

    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

    今不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

    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愧色。

    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

    父母不与言。

    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

    ”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

    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

    ”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

    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

    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

    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

    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

    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

    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

    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

    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

    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

    ”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苏秦曰:“嗟乎!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哉?

  • 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

    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

    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

    终日无睹,但见异类。

    韦韝毳幕,以御风雨;

    羶肉酪浆,以充饥渴。

    举目言笑,谁与为欢?

    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

    凉秋九月,塞外草衰。

    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

    晨坐听之,不觉泪下。

    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

    妻子无辜,并为鲸鲵;

    身负国恩,为世所悲。

    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

    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

    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

    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

    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

    每一念至,忽然忘生。

    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辙复苟活。

    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

    异方之乐,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

    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

    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

    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

    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

    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

    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

    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匈奴既败,举国兴师。

    更练精兵,强逾十万。

    单于临阵,亲自合围。

    客主之形,既不相如;

    步马之势,又甚悬绝。

    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

    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

    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

    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

    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使复战,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

    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

    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

    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

    然陵不死,罪也;

    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

    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

    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

    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仇,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窃慕此耳。

    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汉与功臣不薄。

    ”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

    昔萧樊囚絷,韩彭葅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

    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

    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

    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

    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

    何谓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

    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

    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

    丁年奉使,皓首而归;

    老母终堂,生妻去帷。

    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

    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

    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

    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

    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

    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

    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

    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

    陵虽孤恩,汉亦负德。

    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

    ”陵诚能安,而主岂复能眷眷乎?

    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

    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

    相去万里,人绝路殊。

    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

    长与足下生死辞矣。

    幸谢故人,勉事圣君。

    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

    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

    李陵顿首。

  •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

    庄公通焉。

    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死乎?

    ”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曰:“行乎?

    ”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曰:“归乎?

    ”曰:“君死,安归?

    君民者,岂以陵民?

    社稷是主。

    臣君者,岂为其口实?

    社稷是养。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

    为社稷亡,则亡之。

    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

    而焉得亡之?

    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

    兴,三踊而出。

    人谓崔子:“必杀之。

    ”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

    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

    是孰使之然哉?

    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

    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

    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

    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

    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

    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

    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

    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

    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

    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

    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

    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

    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

    元佑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

    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

    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

    ”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

    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

    ”轼曰:“不然!

    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

    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

    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元丰七年,诏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

    ”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

    其辞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

    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

    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

    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影不能望。

    作书抵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

    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

    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

    犦牲鸡卜羞我觞,於粲荔丹与蕉黄。

    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

    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

    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

    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

    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

    今耶?

    古耶?

    ”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

    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

    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

    ”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

    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

    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

    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

    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

    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

    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

    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

    ”胡公皆许之。

    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

    胡公大喜。

    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

    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

    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

    表上,永陵喜甚。

    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

    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

    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

    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

    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

    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

    ”皆曰:“如命。

    ”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

    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

    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

    当其放意,平畴千里;

    偶尔幽峭,鬼语秋坟。

    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

    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

    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

    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

    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

    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

    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

    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

    张阳和力解,乃得出。

    既出,倔强如初。

    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

    显者至门,皆拒不纳。

    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

    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

    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

    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

    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

    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

    狂疾不已,遂为囹圄。

    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

    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

    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

    独身未贵耳。

    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

    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

    ”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

    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

    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