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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夷列传

夫学者载籍极博。

尤考信于六艺。

《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

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

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

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

”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父欲立叔齐。

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

”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

”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

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

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亦各从其志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译文

世上记事的书籍虽然很多,但学者们仍然以“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等经典为征信的凭据。《诗经》、《尚书》虽有缺损,但是记载虞、夏两代的文字都是可以见到的。尧将退位,让给虞舜,还有舜让位给禹的时候,都是由四方诸侯长和州牧们推荐出来的,于是,让他们先试着任职工作,主持事务数十年,做出了成就,建立了功绩,然后再把大政交给他们。这是表示天下是极贵重的宝器,帝王是最大的统领者,把天下移交给继承者就是如此的困难。然而,也有人说过,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以为是一种耻辱而逃走隐居起来。到了夏代的时候,又有卞随、务光等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要受到称许呢?太史公说:我登过箕山,相传山上有许由之墓。孔子依次评论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对吴太伯和伯夷等讲得很详细。我听说许由、务光等节义品德至为高尚,而经书中有关他们的文辞却一点儿也见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伯夷、叔齐,不是老记着人家以前的过错,因此怨恨他们的人就少。”“追求仁德而得到仁德,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我对伯夷兄弟的用意深感悲痛,但看到那些逸诗又感到诧异。他们的传记说道: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把王位传给叔齐,到了父亲去世以后,叔齐要让位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遗命啊!”于是便逃走了。叔齐也不肯即位而逃走。国人只好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为王。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能关心老人,抚养老人,便商量着说:我们何不去投奔他呢?等到达那里,西伯已去世了。武王用车载着西伯的神主,追谥为文王,率军东进去征伐商纣。伯夷、叔齐拉住武王的马而谏阻道:“父亲死了却不安葬,大动干戈去打仗,这难道是孝的行为吗?身为臣子,却要去杀害国君,这难道可以算做仁德吗?”周王左右的人准备杀掉他们,太公说:“他们是义人啊!”扶着他们离开了。武王摧毁了殷商的暴虐统治,天下都归附了周朝,而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是很可耻的事,为了表示对殷商的忠义,不肯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中,靠着采食薇菜充饥。到了由于饥饿而将死的时候,作了一首歌,歌辞说:“登上那西山啊,采些那薇菜呀!用暴力来取代暴力,不知道这是错误的。神农、虞舜和夏禹,授政仁人相禅让,圣人倏忽辞世去,我辈今日向何方?啊,别啦,永别啦!命运衰薄令人哀伤!”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中。从这些记载来看,伯夷、叔齐是怨呢,还是不怨呢?有人说:“天道并不对谁特别偏爱,但通常是帮助善良人的。”像伯夷、叔齐,总可以算得上是善良的人了吧!难道不是吗?他们行善积仁,修养品行,这样的好人竟然给饿死了!再说孔子的七十二位贤弟子这批人吧,仲尼特别赞扬颜渊好学。然而颜回常常为贫穷所困扰,连酒糟谷糠一类的食物都吃不饱,终于过早地去世了。上天对于好人的报偿,到底是怎样的呢?盗跖天天在屠杀无辜的人,割人肝,吃人肉,凶暴残忍,胡作非为,聚集党徒数千人,横行天下,竟然能够长寿而终。他又究竟积了什么德,行了什么善呢?这几个例子是最典型,最能说明问题的了。若要说到近代,那种品行不遵循法度,专门违法乱纪的人,反倒能终身安逸享乐,富贵优裕,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有的人(诚如孔子教诲的那样,)居住的地方要精心地加以选择;说话要待到合适的时机才启唇;走路只走大路,不抄小道;不是为了主持公正,就不表露愤懑,结果反倒遭遇灾祸。这种情形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我深感困惑不解。倘若有所谓天道,那么这是天道呢,不是天道呢? 孔子说“主义不同的人,不互相商议谋划”,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孔子又说:“富贵如果能够求得,就是要干手拿鞭子的卑贱的职务,我也愿意去干;如果不能求得,那还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去干吧!”“天气寒冷以后,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世间到处混浊龌龊,那清白高洁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这岂不是因为他们是如此重视道德和品行,又是那样鄙薄富贵与苟活啊!“君子感到痛心的是到死而名声不被大家所称颂。”贾谊说:“贪得无厌的人为追求钱财而不惜一死,胸怀大志的人为追求名节而不惜一死,作威作福的人为追求权势而不惜一死,芸芸众生只顾惜自己的生命。”“同是明灯,方能相互辉照;同是一类,方能相互亲近。”“飞龙腾空而起,总有祥云相随;猛虎纵身一跃,总有狂风相随;圣人一出现,万物的本来面目便都被揭示得清清楚楚。”伯夷、叔齐虽然贤明,由于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名声才更加响亮;颜渊虽然好学,由于追随孔子,品德的高尚才更加明显。那些居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隐士们,他们出仕与退隐也都很注重原则,有一定的时机,而他们的名字(由于没有圣人的表彰),就大都被埋没了,不被人们所传颂,真可悲啊!一个下层的平民,要想磨练品行,成名成家,如果不依靠德高望重的贤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流传于后世呢?

注释

世上记事的书籍虽然很多,但学者们仍然以“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等经典为征信的凭据。《诗经》、《尚书》虽有缺损,但是记载虞、夏两代的文字都是可以见到的。尧将退位,让给虞舜,还有舜让位给禹的时候,都是由四方诸侯长和州牧们推荐出来的,于是,让他们先试着任职工作,主持事务数十年,做出了成就,建立了功绩,然后再把大政交给他们。这是表示天下是极贵重的宝器,帝王是最大的统领者,把天下移交给继承者就是如此的困难。然而,也有人说过,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以为是一种耻辱而逃走隐居起来。到了夏代的时候,又有卞随、务光等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要受到称许呢?太史公说:我登过箕山,相传山上有许由之墓。孔子依次评论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对吴太伯和伯夷等讲得很详细。我听说许由、务光等节义品德至为高尚,而经书中有关他们的文辞却一点儿也见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伯夷、叔齐,不是老记着人家以前的过错,因此怨恨他们的人就少。”“追求仁德而得到仁德,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我对伯夷兄弟的用意深感悲痛,但看到那些逸诗又感到诧异。他们的传记说道: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把王位传给叔齐,到了父亲去世以后,叔齐要让位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遗命啊!”于是便逃走了。叔齐也不肯即位而逃走。国人只好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为王。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能关心老人,抚养老人,便商量着说:我们何不去投奔他呢?等到达那里,西伯已去世了。武王用车载着西伯的神主,追谥为文王,率军东进去征伐商纣。伯夷、叔齐拉住武王的马而谏阻道:“父亲死了却不安葬,大动干戈去打仗,这难道是孝的行为吗?身为臣子,却要去杀害国君,这难道可以算做仁德吗?”周王左右的人准备杀掉他们,太公说:“他们是义人啊!”扶着他们离开了。武王摧毁了殷商的暴虐统治,天下都归附了周朝,而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是很可耻的事,为了表示对殷商的忠义,不肯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中,靠着采食薇菜充饥。到了由于饥饿而将死的时候,作了一首歌,歌辞说:“登上那西山啊,采些那薇菜呀!用暴力来取代暴力,不知道这是错误的。神农、虞舜和夏禹,授政仁人相禅让,圣人倏忽辞世去,我辈今日向何方?啊,别啦,永别啦!命运衰薄令人哀伤!”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中。从这些记载来看,伯夷、叔齐是怨呢,还是不怨呢?有人说:“天道并不对谁特别偏爱,但通常是帮助善良人的。”像伯夷、叔齐,总可以算得上是善良的人了吧!难道不是吗?他们行善积仁,修养品行,这样的好人竟然给饿死了!再说孔子的七十二位贤弟子这批人吧,仲尼特别赞扬颜渊好学。然而颜回常常为贫穷所困扰,连酒糟谷糠一类的食物都吃不饱,终于过早地去世了。上天对于好人的报偿,到底是怎样的呢?盗跖天天在屠杀无辜的人,割人肝,吃人肉,凶暴残忍,胡作非为,聚集党徒数千人,横行天下,竟然能够长寿而终。他又究竟积了什么德,行了什么善呢?这几个例子是最典型,最能说明问题的了。若要说到近代,那种品行不遵循法度,专门违法乱纪的人,反倒能终身安逸享乐,富贵优裕,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有的人(诚如孔子教诲的那样,)居住的地方要精心地加以选择;说话要待到合适的时机才启唇;走路只走大路,不抄小道;不是为了主持公正,就不表露愤懑,结果反倒遭遇灾祸。这种情形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我深感困惑不解。倘若有所谓天道,那么这是天道呢,不是天道呢? 孔子说“主义不同的人,不互相商议谋划”,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孔子又说:“富贵如果能够求得,就是要干手拿鞭子的卑贱的职务,我也愿意去干;如果不能求得,那还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去干吧!”“天气寒冷以后,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世间到处混浊龌龊,那清白高洁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这岂不是因为他们是如此重视道德和品行,又是那样鄙薄富贵与苟活啊!“君子感到痛心的是到死而名声不被大家所称颂。”贾谊说:“贪得无厌的人为追求钱财而不惜一死,胸怀大志的人为追求名节而不惜一死,作威作福的人为追求权势而不惜一死,芸芸众生只顾惜自己的生命。”“同是明灯,方能相互辉照;同是一类,方能相互亲近。”“飞龙腾空而起,总有祥云相随;猛虎纵身一跃,总有狂风相随;圣人一出现,万物的本来面目便都被揭示得清清楚楚。”伯夷、叔齐虽然贤明,由于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名声才更加响亮;颜渊虽然好学,由于追随孔子,品德的高尚才更加明显。那些居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隐士们,他们出仕与退隐也都很注重原则,有一定的时机,而他们的名字(由于没有圣人的表彰),就大都被埋没了,不被人们所传颂,真可悲啊!一个下层的平民,要想磨练品行,成名成家,如果不依靠德高望重的贤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流传于后世呢?

诗人简介

司马迁(前145年-不可考),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西汉史学家、散文家。司马谈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后任中书令。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被后世尊称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司马迁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任太史令,继承父业,著述历史。他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 21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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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未知我,得自吞毡翁。

我未识使君,已闻伯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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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衣南州来,是尔使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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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以玉山禾,不置凡马中。

去年溪城月,使君马如龙。

呼我载后车,诗月相朣胧。

朅来桑麻间,午梦因村舂。

使君亦留犊,往吸长安钟。

相望渺云海,烟雪迷西东。

遥传摛彩笔,秀句争考功,那知古槐畔,苦语如秋蛩。

一笑答支山,万事付瘖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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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钟虽不铮,缀履岂所工。

天高白虎殿,日永明光宫。

去参鵷鹭群。

勿羡高飞鸿。

有无一理谁差别。

乐令区区浑未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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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夷饥采西山蕨。

何异捣齑餐杵铁。

仲尼去卫又之陈,此是乘车入鼠穴。

眉似箒粗,面如漆墨。

人道慈悲,谁知恶毒。

蒿篱关猛虎,宽处有威。

笔管养苍龙,直中藏曲。

喜臧仓沮,不遇鲁侯。

忍伯夷饥,不食周粟。

四皓隐南岳。

老莱窜河滨。

颜回乐陋巷。

许由安贱贫。

伯夷饿首阳。

天下归其仁。

何患处贫苦。

但当守明真。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芷幽而独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以自贶。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

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

曾歔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

伤太息之愍怜兮,气於邑而不可止。

纠思心以为纕兮,编愁苦以为膺。

折若木以弊光兮,随飘风之所仍。

存彷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

抚佩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

岁忽忽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

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

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

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闲。

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

入景响之无声兮,闻省想而不可得。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心鞿羁而不开兮,气缭转而自缔。

穆眇眇之无垠兮,莽芒芒之无仪;

声有隐而相感兮,物有纯而不可为。

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

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

凌大波而流风兮,托彭咸之所居。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霓之标颠;

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倏忽而扪天。

吸湛露之浮源兮,漱凝霜之雰雰;

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

冯昆仑以瞰雾兮,隐岷山以清江;

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汹汹。

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

轧洋洋之无从兮,驰委移之焉止?

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

汜潏潏其前后兮,伴张驰之信期。

观炎气之相仍兮,窥烟液之所积;

悲霜雪之俱下席,听潮水之相击。

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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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调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无适。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惕惕;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

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

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义重师匡。

业贵虚受。

襄野顺风。

西河杜帚。

表迹亏光。

降情回首。

道御百灵。

神行万有。

尊学尚矣。

继列传徽。

旗章或舛。

兹道莫违。

自堂及室。

异轸同归。

洋洋圣范。

楚楚儒衣。

华堂高张千炬烛,光溢樽罍艳流目。

秦姬赵女变新声,入金石兮裂丝竹。

少年意气凌秋阳,奴仆金张嗤宋玉。

文章富贵何足论,胡必直欲身后名。

颜回风雨困箪食,伯夷葵藿难为情。

何如嫖姚十八从将军,恩隆爱密收奇勋。

美人歌舞谢芳草,春光落尽容颜老。

山长水阔霜雪寒,安用区区涉远道。

三年戎服行,五岭文玉会。

跻攀上崖磴,厉揭涉潇濑。

十步九崎岖,山水何破碎。

坐信纸管仲小,自觉伯夷隘。

乃今来中州,万里如一概。

四望登原隰,桑麻蔚旆旆。

骅骝出清庙,过都真历块。

历历古战场,俯仰生感慨。

吾常涉重湖,东海际南海。

兹游冠平生,天宇更宏大。

心与太虚际,目空九围内。

男儿不出居,妇人坐帷盖。

反身以自观,须弥纳一芥。

以此处死生,超然万形内。

昔人性嗜古,服用皆古先。

有虞作漆器,弊碗历世传。

货赀以得之,其费溢万千。

孔席伯夷杖,乾没乃复然。

家贫遂行乞,犹丐九府钱。

此语虽诙嘲,义理兹可研。

学古学其心,其用则蹄筌。

轩辕骑苍龙,舜入九嶷巅。

古意已寥廓,如酒醨其元。

君生万世下,劫火经几燃。

作堂表佳目,意与开辟连。

譬如引猿臂,踶跂摸苍天。

虽则如上说,胶谈岂称贤。

今人亦古人,面目等媸妍。

饥食寒而衣,天地靡变迁。

浇风扬末尘,胡为莫洗溅。

忘机便神守,抱朴贵纯全。

六籍灿日星,泓泓圣贤渊。

滑净一几神机妙算,羲皇列吾前。

薰染庶可久,膏肓傥其痊。

闻君憙事者,有子鸾凤骞。

作诗助鼓譟,吾徒俱勉旃。

我把酒,听君歌。

美人娟娟花灼灼,月照金樽光绰约。

有酒有歌君亦愁,把酒听歌君亦乐。

我有鹦鹉杯,君有鸬鹚杓。

一杯一杯复一杯,酒尽还沽共君酌。

我把酒,听君歌。

天不荒,地不老,人生百年休草草。

对花对酒且高歌,盖世功名亦枯槁。

满堂金玉守者谁,万事何如酒杯好。

君不见巢父许由空洗耳,伯夷叔齐空饿死。

范蠡扁舟挟西子,五湖风浪兼天起。

又不见相如怀璧空归来,廉颇善饭何壮哉。

谢安携妓入东山,苍生望望霖雨乾。

把酒劝君饮,请君为我歌。

燕昭筑台金满地,郭隗登台多意气。

刘琨梦里起听鸡,班超万里封侯归。

吾不见浣花溪头老翁哭,白首为儒守茅屋。

鄱阳江头逢道人,昔我先子游从亲。

口诵先子诗,别来三十春。

我悲不忍听,泫然泪沾巾。

道人见我少小日,嗟我老大空埃尘。

我谓道人言,姑愿有所陈。

公孙希世董生逐,子贡结驷原宪贫。

伯夷采薇避周粟,许由洗耳为尧民。

道虽有用舍,天实为屈伸。

子诚空门士,胡为甘隐沦。

迩来拔士到屠贩,圈牢往往生麒麟。

延英赐对不膜拜,下视罗什来姚秦。

方袍骑马使绝域,贺兰山前无缙绅。

如子固不羁,何不自化青云身。

今我迂疏不知返,悠悠如海空迷津。

无钱买山庐峰下,行欲东来长水滨。

子如厌世欲已矣,来寄瓶锡为吾邻。

宁饮三斗水,不揖褦襶子。

宁食三斗葱,不踏龙断市。

伯夷圣之清,饿死不受滓。

死犹清可为,况乃未必死。

几人浊恶海,鸡鸣为利起。

魏其武安门,洒削胃脯氏。

揶揄首阳山,自伐我计是。

使清能死人,浊者亦死耳。

官居寂寞滨,不堕闤闠裹。

嚚尘一关隔,宛在水中沚。

楼居得未有,鉴影时自喜。

天空塔戴角,湖斂沙脱觜。

乌桕重量有阴,芙蕖淡秋蕊。

鹭点横烟稠,雁掠断云驶。

山缺女墙转,林斜僧屋倚。

江流在何许,危墙出半指。

长堤苔痕平,尽日无步屣。

有人为我来,寒冰照人只。

鸥盟以要之,相对弄清泚。

明月不满掬,一漱霜入齿。

}葹菉薋盈室,为君种兰宦。

户服艾盈腰,为君揽荃芷。

吾非好独清,浊亦君所耻。

千丈一寸浑,清恐不如此。

出门歌濯缨,声节中宫徽。

西风骑两鹄,碧落绝万里。

伯夷自甘首阳蕨,商臣不戴周日月。

那知世人冷笑渠,却言冯道有全节。

纷纷过眼万飞蚊,何如闭目日饮醇。

议论不从流俗变,吾宗赖有谪仙人。

谪仙品流居第一,射策王庭恣狂直。

不知天上闻不闻,见说奸臣俱辟易。

秋风鞭马衫蓝,一官聊渡试江南。

群从相从得髯尹,家学当须与剧谈。

江南风月归诗酒,二陆相从真得友。

无人肯伴栟榈狂,为我唤回脱帽张。

红白虽分两色,清香总是梅花。

早春风日野人家。

相对伯夷柳下。

爱影拈将灯取,惜香放下帘遮。

长安如梦只堪嗟。

乐此应须贤者。

邵杜二良守,相逢欲沾醉。

促膝一开颜。

衮衮言有味。

或叹季路宜,或语伯夷是。

各怀忠义心,要终岂同异。

我实疏贱躯,政治未使试。

预兹高古谈,懦志生勇气。

明当馔汤饼,疾雨晦天地。

一日不见君,何止如三岁。

口腹尚乖期,荣华可推类。

嗟嗟勿复问,安恬固无媿。

奔车之上无仲尼。

覆舟之下无伯夷。

乞米未作廉,送米岂为辱。

且炊子美饭,试伯慁伯夷腹。

虽无乳烝豚,便可蔬当肉。

料得贤孟光,举案欢自足。

铁笛穿花去。

问长安、市上生涯,而今何似。

破帽青衫尘满面。

不识何人共语。

且面壁、听风案此句“听”字上或“风”字下脱一字雨。

惟我虚中元识破,笑人间、日月无停杼。

名与利,莫轻许。

人生穷达皆天铸。

试灯前、为问灵龟,劝君休怒。

心肯命通元有数,何幸知音记取。

季主也、应留得住。

百岁光阴弹指过,算伯夷、盗F5C5俱尘土。

心一寸,人千古。

士如圭璋,自然廉隅。

一日无耻,不可以居。

上帝降衷,毁败是虞。

迁史作传,爰首饿夫。

有鸟有鸟名老鸱,鸱张贪很老不衰。

似鹰指爪唯攫肉,戾天羽翮徒翰飞。

朝偷暮窃恣昏饱,后顾前瞻高树枝。

珠丸弹射死不去,意在护巢兼护儿。

有鸟有鸟毛似鹤,行步虽迟性灵恶。

主人但见闲慢容,行占蓬莱最高阁。

弱羽长忧俊鹘拳,疽肠暗著鹓雏啄。

千年不死伴灵龟,枭心鹤貌何人觉。

有鸟有鸟如鹳雀,食蛇抱xB天姿恶。

行经水浒为毒流,羽拂酒杯为死药。

汉后忍渴天岂知,骊姬坟地君宁觉。

呜呼为有白色毛,亦得乘轩谬称鹤。

有鸟有鸟名为鸠,毛衣软毳心性柔。

鹘缘暖足怜不吃,鹞为同科曾共游。

飞飞渐上高高阁,百鸟不猜称好逑。

佳人许伴鹓雏食,望尔化为张氏钩。

有鸟有鸟名野鸡,天姿耿介行步齐。

主人偏养怜整顿,玉粟充肠瑶树栖。

池塘潜狎不鸣雁,津梁暗引无用鹈。

秋鹰迸逐霜鹘远,鵩鸟护巢当昼啼。

主人频问遣妖术,力尽计穷音响凄。

当时何不早量分,莫遣辉光深照泥。

有鸟有鸟群翠碧,毛羽短长心并窄。

皆曾偷食渌池鱼,前去后来更逼迫。

食鱼满腹各自飞,池上见人长似客。

飞飞竞占嘉树林,百鸟不争缘凤惜。

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

去地渐高人眼乱,世人为尔羽毛全。

风吹绳断童子走,馀势尚存犹在天。

愁尔一朝还到地,落在深泥谁复怜。

有鸟有鸟名啄木,木中求食常不足。

偏啄邓林求一虫,虫孔未穿长觜秃。

木皮已穴虫在心,虫蚀木心根柢覆。

可怜树上百鸟儿,有时飞向新林宿。

有鸟有鸟众蝙蝠,长伴佳人占华屋。

妖鼠多年羽翮生,不辨雌雄无本族。

穿墉伺隙善潜身,昼伏宵飞恶明烛。

大厦虽存柱石倾,暗啮栋梁成蠹木。

有鸟有鸟名为鸮,深藏孔穴难动摇。

鹰鹯绕树探不得,随珠弹尽声转娇。

主人烦惑罢擒取,许占神林为物妖。

当时幸有燎原火,何不鼓风连夜烧。

有鸟有鸟名燕子,口中未省无泥滓。

春风吹送廊庑间,秋社驱将嵌孔里。

雷惊雨洒一时苏,云压霜摧半年死。

驱去驱来长信风,暂托栋梁何用喜。

有鸟有鸟名老乌,贪痴突悖天下无。

田中攫肉吞不足,偏入诸巢探众雏。

归来仍占主人树,腹饱巢高声响粗。

山鸦野鹊闲受肉,凤凰不得闻罪辜。

秋鹰掣断架上索,利爪一挥毛血落。

可怜鸦鹊慕腥膻,犹向巢边竞纷泊。

有鸟有鸟谓白鹇,雪毛皓白红觜殷。

贵人妾妇爱光彩,行提坐臂怡朱颜。

妖姬谢宠辞金屋,雕笼又伴新人宿。

无心为主拟衔花,空长白毛映红肉。

有鸟有鸟群雀儿,中庭啄粟篱上飞。

秋鹰欺小嫌不食,凤凰容众从尔随。

大鹏忽起遮白日,馀风簸荡山岳移。

翩翾百万徒惊噪,扶摇势远何由知。

古来妄说衔花报,纵解衔花何所为。

可惜官仓无限粟,伯夷饿死黄口肥。

有鸟有鸟皆百舌,舌端百啭声咄eu.先春尽学百鸟啼,真伪不分听者悦。

伶伦凤律乱宫商,盘木天鸡误时节。

朝朝暮暮主人耳,桃李无言管弦咽。

五月炎光朱火盛,阳焰烧阴幽响绝。

安知不是卷舌星,化作刚刀一时截。

有鸟有鸟毛羽黄,雄者为鸳雌者鸯。

主人并养七十二,罗列雕笼开洞房。

雄鸣一声雌鼓翼,夜不得栖朝不食。

气息榻然双翅垂,犹入笼中就颜色。

有鸟有鸟名鹞雏,铃子眼睛苍锦襦。

贵人腕软怜易臂,奋肘一挥前后呼。

俊鹘无由拳狡兔,金雕不得擒魅狐。

文王长在苑中猎,何日非熊休卖屠。

有鸟有鸟名鹦鹉,养在雕笼解人语。

主人曾问私所闻,因说妖姬暗欺主。

主人方惑翻见疑,趁归陇底双翅垂。

山鸦野雀怪鹦语,竞噪争窥无已时。

君不见隋朝陇头姥,娇养双鹦嘱新妇。

一鹦曾说妇无仪,悍妇杀鹦欺主母。

一鹦闭口不复言,母问不言何太久。

鹦言悍妇杀鹦由,母为逐之乡里丑。

当时主母信尔言,顾尔微禽命何有。

今之主人翻尔疑,何事笼中漫开口。

有鸟有鸟名俊鹘,鹞小雕痴俊无匹。

雏鸭拂爪血迸天,狡兔中拳头粉骨。

平明度海朝未食,拔上秋空云影没。

瞥然飞下人不知,搅碎荒城魅狐窟。

有鸟有鸟真白鹤,飞上九霄云漠漠。

司晨守夜悲鸡犬,啄腐吞腥笑雕鹗。

尧年值雪度关山,晋室闻琴下寥廓。

辽东尽尔千岁人,怅望桥边旧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