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江涛更有人,佛狸竟死不能兵。
幅巾短櫂鸥前梦,未省当时有此城。
太华高标峻,青阳淑气盘。
属辞倾渤澥,称价掩琅玕.杨叶频推中,芸香早拜官。
后来惭辙迹,先达仰门阑。
佐剧劳黄绶,提纲疾素餐。
风生趋府步,笔偃触邪冠。
骨鲠知难屈,锋芒岂易干。
伫将调玉铉,翻自落金丸。
异议那容直,专权本畏弹。
寸心宁有负,三黜竟无端。
适喜鸿私降,旋惊羽檄攒。
国怜朝市易,人怨虎狼残。
天地龙初见,风尘虏未殚。
随川归少海,就日背长安。
副相荣分寄,输忠义不刊。
击胡驰汗马,迁蜀扈鸣銮。
月罢名卿署,星悬上将坛。
三军摇旆出,百越画图观。
茅茹能相引,泥沙肯再蟠。
兼荣知任重,交辟许才难。
劲直随台柏,芳香动省兰。
璧从全赵去,鹏自北溟抟。
星象衔新宠,风霜带旧寒。
是非生倚伏,荣辱系悲欢。
畴昔偏殊眄,屯蒙独永叹。
不才成拥肿,失计似邯郸。
江国伤移律,家山忆考槃。
一为鸥鸟误,三见露华团。
回首青云里,应怜浊水澜。
愧将生事托,羞向鬓毛看。
知己伤愆素,他人自好丹。
乡春连楚越,旅宿寄风湍。
世路东流水,沧江一钓竿。
松声伯禹穴,草色子陵滩。
度岭情何遽,临流兴未阑。
梅花分路远,扬子上潮宽。
梦想怀依倚,烟波限渺漫。
且愁无去雁,宁冀少回鸾。
极浦春帆迥,空郊晚骑单。
独怜南渡月,今夕送归鞍。
前日庐山,今日庐山,岂偶然哉。
喜青衫旧梦,轻车熟路,白云清兴,翠壁丹崖。
石镜光寒,香炉烟暧,晴雪飞空玉峡开。
天公意,欲先生健笔,洗尽尘埃。
三年握手金台。
任意气、相期隘九垓。
恨征帆缥缈,秋风南浦,书灯冷落,夜雨西斋。
莲社香中,琵琶亭上,我念京尘无好怀。
君须记,怕雁回时节,早寄诗来。
倾国倾城夸美色,千金万金供首饰。
武林城中花巷名,绍兴年前人未识。
亮死瓜洲再讲和,巷名一为栽花窠。
象珠翠玳玉笄外,紫紫红红裁绮罗。
是时永嘉有佳士,叹嗟花巷名太侈。
繁华渐盛古朴衰,书谓乡人非美事。
谁知骜集一朝非,妇鬟女髻弥芳菲。
冠梳簪珥向晓卖,百伪一真无关讥。
戊戌年冬十月十,爇此阛闠成瓦砾。
岂料郁攸再作崇,庚子春残小尽日。
一十六度蓂荚新,两见焦头花巷人。
买卖假花牟百利,坐此得罪于神明。
君不见九重一言轩轾易,头白纷纷无忌讳。
人人一朵牡丹春,四海太平呼万岁。
西风扬子江头路。
扁舟雨晴呼渡。
岸隔瓜洲,津横蒜石,摇尽波声千古。
诗仙一去。
但对峙金焦,断矶青树。
欲下斜阳,长淮渺渺正愁予。
中流笑与客语。
把貂裘为浣,半生尘土。
品水烹茶,看碑忆鹤,恍似旧曾游处。
聊凭陆谞。
问八极神游,肯重来否。
如此江山,更苍烟白露。
烟树瓜洲岸。
望旌旗、猎猎摇空,故人天远。
不似沙鸥飞得渡,直到雕鞍侧畔。
但徙倚、危阑目断。
自古钟情须我辈,况人间、万事思量遍。
涛似雪,风如箭。
扬州十里朱帘卷。
想桃根桃叶,依稀旧家庭院。
谁把青红吹到眼,知有醉翁局段。
便回首、舟移帆转。
渺渺江波愁未了,正淮山、日幕云撩乱。
阁酒盏,倚歌扇。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
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
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出。
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
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
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
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
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
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
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
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
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
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
昔人云:“将以有为也”。
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
中兴机会,庶几在此。
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
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
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
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
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
诋大酋当死;
骂逆贼当死;
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
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
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
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
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
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
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
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
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
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
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
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
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
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
至通州,几以不纳死;
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
呜呼!
死生,昼夜事也。
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
道中手自抄录。
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
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
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
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
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
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
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
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
将请罪于君,君不许;
请罪于母,母不许;
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
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
嗟夫!
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
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
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
复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