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破沉寂的惟有枝头的春莺,啼不上两声,隔树的同僚亦一齐歌唱了,赞叹这妩媚的风光。
野愉的新枝如女郎般微笑,斜阳在枝头留恋,喷泉在池里呜咽,一二阵不及数的游人,统治在蔚蓝天之下。
吁!
艳冶的春与荡漾之微波,带来荒岛之暖气,温我们冰冷的心与既污损如污泥之灵魂。
借来的时光,任如春华般消散么?
倦睡之眼,不能认识一个普通的名字!
击破沉寂的惟有枝头的春莺,啼不上两声,隔树的同僚亦一齐歌唱了,赞叹这妩媚的风光。
野愉的新枝如女郎般微笑,斜阳在枝头留恋,喷泉在池里呜咽,一二阵不及数的游人,统治在蔚蓝天之下。
吁!
艳冶的春与荡漾之微波,带来荒岛之暖气,温我们冰冷的心与既污损如污泥之灵魂。
借来的时光,任如春华般消散么?
倦睡之眼,不能认识一个普通的名字!
(2)不同的歌灯火熄灭,夜静如烟我一次一次地起身去门外看雪,看着我的呼吸在空气中凝聚成白色的霜气飘散,在这个曾经嘈杂无比的街头它现在是座洁白的殿堂无人的世界,梦神象虫豕一样逃走我们一度在这个平凡的角落与天真的时辰相聚此刻的道路已被雪封看不见世俗的污泥垢水黑色的街道与我的脑子一样暂时一尘不染(5)雪屋当一丝残雪扫过窗外的大地时桌上一碗最普通的热汤将我们深深打动昨天的雪在地上开始静静融化善良的老人坐在墙角我们是比冬天更富有的人旷野里无数座小屋子挤在一起取暖它们以人的方式创造友谊而所有的人包括我本人在内因为汤而更加感动(7)在冬天的早晨也是笑的时候了捧着一罐凝固了的水雪早已停了太阳居然在原地发呆车子刚刚在雪墙前滑停我的思绪解冻迟钝的手将水泼在街上冷风以敌意的态度一次次扫向我们的小屋(8)街口的童话剧大雪改变了街景一场冬天才有的童话剧在街口上演我觉得他们的台词是季节赏赐给我们的财富那些个脱颖而出的词汇在雪景里尤其纷繁有如一些新鲜味美的精神佳肴邻居从这里走向街心陌生人回到墙角在我们身边休息这场大雪本身就是冬天的喜宴我对自己的声音说(9)孩子们街道是如此地冗长孩子们必须走完童年才能长大他们是冬天简洁的作品冬眠的树伫立他们的身旁不幸的太阳孤独地远挂在天上它与我一样昏昏沉沉我们曾经也是微不足道的孩子走进陌生的街道看见一辆夜行的长途车驶出视野人生或许在冬天冷漠的尽头就是如次地简单孩子们不需要过于琐屑的装饰(11)火车路程在内心里盘绕不知道飞逝的窗外还有多少路有时候,我并不清楚我是在火车里面还是提着行李在路边或是车站外边上的人在抽烟酒味一点一点在身边散开我被他们的喧哗声弄醒这是一个让人奔波往返的冬天我沉思良久是刚下火车,还是刚好正点发车那么旅途是什么如果这就是去,那还会回来吗……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已经悄悄离开了思想的国度(12)写下的念头我还在不断地回忆直到屋外的冰在台阶边慢慢化去我的思维过于匆匆忙忙手来不及写下心里冰冷的话语在无声的世界里幽居的冬天开始变暖郊外的人走回了城市他们中有人曾向我道别过我看见了他们踩出的路以及宽阔的路所带给我的感想我神情严肃继续思考冬天把它自己的口音变了(15)雪与沙子我看见了雪下的道路沙子的气味从下面弥漫上来孩子们在雪水里咔咔地踩过他们走过了黑白相间的巨大图案学会了辨别虚伪夜曾经是永恒的黑暗我坐在房门口就这样用肯定的口气对他们说过然后就看见雪从天上落下深寂的子夜大地就从此明亮起来那时候,孩子们在雪的阴影里再也找不回他们所熟悉的沙子(16)果实寒冷夺走了很多生命的象征我们看见一点残存的草木都会感觉到温暖想象中果实与年华一般地遥远我们在僻静的街口坐下我们捧着热茶默对着晒裂的枯树谈起果实、事物、青春美丽和时间的季节有关春天的消息只是飘出手心的一根细细的线索黄昏被风筝打动了风吟诵着充满整个下午的祷词(18)生活的主题是什么还在在洁净的泥土里生长我们被冬天迷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的孩子们坐在冰封的台阶上老人们想着秋天的往事迎风流泪唯有我们拾取生活的碎片写诗、无所适从、在无人的角落哭泣没有人会听懂灵魂的话语雪还没有化尽它在反射着阳光和月光一切又没有开始在这个对冬天来说是最宁静的时刻
当我刚进去时,黄灿然斜靠着他的躺椅,敲着他的专用电脑,端坐在他多外国文字的大书架前。
“喝点水吧,我们就这样谈一谈。
”然后我们的手同样伸向了不同的诗篇:“某某人是伟大的,因为摒弃了取巧,而写出了怀疑论的干净而悲凉的诗篇,某某人一生追求细枝末节,声誉鹊起,真可惜弃去了诗歌中那么巨大的财产。
”“还有我们,致力于综合和日常至身的修炼,卑微的生活中稳步向前,诗歌中的句子越写越短。
”然后我们将停止,下午六点,黄灿然将上班。
我在地铁站里借着灯火,写下诗章:“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我始终承认我是个小职员,可望升为高官:我纯朴的诗歌,生长在利润升降之间。
股票使我惭愧,但不使我疯狂,钱财使我雀跃欣喜,但诗歌使我活得像样。
噢,那隐蔽的巨大的生活的宝藏!
”
之一让我们扯乱头发,用冰冷的颊证明我们的瘦削,你的梳双辫的日子远了。
让我们说:从前的眼睛,从前的腰身曾经是怎样的细。
但是时间的把戏却使我们快乐:应该是流泪却换来秘密的欣喜。
你,你是黄昏里太白的衣角,嬉笑着,却又有异样的缄默。
我们已无需在树旁等候,无需有不寐的街角的分别,我们并合,我们看各自眼里的笑。
或者窘迫,我们上菜市去任受同样的欺凌。
我们回来又同样地胜利——因为我们已经超越。
之二今夜这野地惊吓了我。
唯有爱情象它一样的奇美,一样的野蛮和原始。
我要找着你,让你的身子温暖了我的。
我们都不曾有太多的教养,修建得如那私家的草地,给围墙安全地拦住了。
我们是河水,在长林茂草,在乱石里回旋。
因此而我更痴心,你的眼睛更黑,你的,也是我的,泪水更多更快乐。
我们任性而又骄傲,扬着头走过这些拘束的羊群人群。
然而我们的单纯却已受染,你看你的衣衫,我的尘土。
之三我爱灭掉电灯,看烛光下你脸上的平静和寂寞,还有你的手势。
那样要强,却又异样地羞。
这是你的真实。
我曾在所有的图书里看见你。
幻觉更纯净,加了你胸膛的热,在我冷冷的饥饿里,安慰了我在尘土里失去的一切。
但是我们都不愿走进这车马,看那些粗脖子的母亲们,争吵在菜市,或者高兴于多偷的洋芋。
我们想要唱歌,但是所有的老成和眼镜喝止了你,让我规矩,并且灰了心。
你于是成了我的宗教。
之四我们同要踏出这座门,但同时踌躇。
顾虑如蛇。
你抱了孩子无言地退回,而我逡巡在陈腐的比喻里。
你的身体要粗要胖,而我也要带上眼睛,贴近了火炉,伤风又发脾气,在长长的下午拉住客人,逼他温我五十次的过去。
但昨天我们还说海行和高山,和青草地上的漫步和并坐,还说在所有的行人里,没有一个痴如我,或有美好的眉眼如你。
存在只是一个假日,来的还远,去的却触目惊心地近。
之五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却有伤感的恋恋,自古就是懦弱,忧郁却是一种颜色,你的唇红,我的粗俗的领带和谎。
你看这些广告,灿烂而丰富,那些白漆的船和灯下的躺椅,还加上那妩媚的笑。
于是我们听着黑人的音乐而起舞。
烦腻是过分的敏感,那等于都市将一切的商品和太太的脸,用灯光照在大的窗里,让乞丐瞧。
而我们坠入了陷阱。
我们却又拍手,因为这片土地还是触鼻地臭,我们要过去,而这依附却永在。
之六你以变化惊讶了我。
你笑,你哭,你有转身的衣群曳地,你又穿了我的长裤在马头前拆着鞭子,或者系上围腰下厨房。
但我的格式却只有一个。
我永远分心在你和你的影子之间,因为你的影子便是愚蠢的我。
批评家,你读进了你自己!
说红白的格子不衬出你的脸,说你的笑声不在灯下格外甜,说你的朋友们不叫我妒忌,说你要说的。
我站起来,抚摸了丝样的黑发,将一朵想象的红花燃在你的鬓边。
之七我的三分虚假完成了你的爱娇,完成了你的胜利。
你却在生长和春秋的回旋里,张着痛苦的惊惧的眼。
所有的给予和损失都过去了,而你恢复了痴情的笑。
五月的睡眠和九月的长天和水,你转身,你的眉宇何其清朗!
所以最后的征服是我。
我摔脱尘土,但我仍有暗夜的心跳;
因为我喜欢拉开衣服,露出白白的胸膛,让旷野的雨淋湿,淋成病或死亡。
但我们又贪图这份新鲜,这无尽的欢欣。
之八我们的爱情决不纯洁。
天和地,草木和雨露,在迷人的抒情过后,就是那泥土的根。
你如水的眼睛,我却是鱼,流入了你生物学的课本。
但孩子并不算是惩罚。
一种胜利,我们在感官的哭泣里忽然亮了闪了。
过去的,要求的,交会在产床上,但拒绝了不朽,我们拥抱在烦腻里。
为什么用手遮住脸,为什么不看我那皱眉的忧郁,我那踌躇?
你的腰身拯救了我,我的无神的心。
然而你做着山山水水的梦!
让我们坐上马车,走出东郭的门,看无尽无尽的绿草,而流下眼泪。
1 、不平静的日子猜不出它为什么对水发笑。
站在液体里睡觉的水莲。
跑出梦境窥视人间的水莲。
兴奋把玻璃瓶涨得发紫的水莲。
是谁的幸运这十枝花没被带去医学院内科病房空空荡荡。
没理由跟过来的水莲只为我一个人发出陈年绣线的暗香。
什么该和什么缝在一起?
三月的风们脱去厚皮袍刚翻过太行山从蒙古射过来的箭就连连落地。
河边的冬麦又飘又远。
不是个平静的日子。
军队正从晚报上开拔直升机为我裹起十枝鲜花。
水呀水都等在哪儿士兵踩烂雪白的山谷。
水莲花粉颤颤孩子要随着大人回家。
2、花想要的自由谁是围困者十个少年在玻璃里坐牢。
我看见植物的苦苦挣扎从茎到花的努力一出水就不再是它了我的屋子里将满是奇异的飞禽。
太阳只会坐在高高的梯子上。
我总能看见四分五裂最柔软的意志也要离家出走。
可是,水不肯流玻璃不甘心被草撞破谁会想到解救瓶中生物。
它们都做了花了还想要什么样子的自由?
是我放下它们十张脸全面对墙壁我没想到我也能制造困境。
顽强地对白粉墙说话的水莲光拉出的线都被感动洞穿了多少想象中没有的窗口。
我要做一回解放者我要满足它们让青桃乍开的脸全去眺望啊。
3、水银之母洒在花上的水比水自己更光滑。
谁也得不到的珍宝散落在地。
亮晶晶的活物滚动。
意外中我发现了水银之母。
光和它的阴影支撑起不再稳定的屋顶。
我每一次起身都要穿过水的许多层明暗。
被水银夺了命的人们从记忆紧闭室里追出来。
我没有能力解释。
走遍河堤之东没见过歌手日夜唱颂着的美人河水不忍向伤心处流心里却变得这么沉这么满。
今天无辜的只有水莲翡翠落过头顶又淋湿了地。
阴影露出了难看的脸。
坏事情从来不是单独干的。
恶从善的家里来。
水从花的性命里来。
毒药从三餐的白米白盐里来。
是我出门买花从此私藏了水银透明的母亲每天每天做着有多种价值的事情。
4、谁像傻子一样唱歌今天热闹了乌鸦学校放出了喜鹊的孩子。
就在这个日光微弱的下午紫花把黄蕊吐出来。
谁升到流水之上响声重叠像云彩的台阶。
鸟们不知觉地张开毛刺刺的嘴。
不着急的只有窗口的水莲有些人早习惯了沉默张口而四下无声。
以渺小去打动大。
有人在呼喊风急于圈定一块私家飞地它忍不住胡言乱语。
一座城里有数不尽的人在唱唇膏油亮亮的地方。
天下太斑斓了作坊里堆满不真实的花瓣。
我和我以外植物一心把根盘紧现在安静比什么都重要。
5、我喜欢不鲜艳种花人走出他的田地日日夜夜他向载重汽车的后柜厢献花。
路途越远得到的越多汽车只知道跑不知道光荣。
光荣已经没了。
农民一年四季天天美化他没去过的城市亲近他没见过的人。
插金戴银描眼画眉的街市落花随着流水男人牵着女人。
没有一间鲜花分配办公室英雄已经没了。
这种时候凭一个我能做什么?
我就是个不存在。
水啊水那张光滑的脸我去水上取十枝暗紫的水莲不存在的手里拿着不鲜艳。
6、水莲为什么来到人间许多完美的东西生在水里。
人因为不满意才去欣赏银龙鱼和珊瑚。
我带着水莲回家看它日夜开合像一个勤劳的人。
天光将灭它就要闭上紫色的眼睛这将是我最后见到的颜色。
我早说过时间不会再多了。
现在它们默默守在窗口它生得太好了晚上终于找到了秉烛人夜深得见了底我们的缺点一点点显现出来。
花不觉得生命太短人却活得太长了耐心已经磨得又轻又碎又飘。
水动而花开谁都知道我们总是犯错误。
怎么样沉得住气学习植物简单地活着。
所以水莲在早晨的微光里开了像导师又像书童像不绝的水又像短促的花。
2002――2003
5我们长途跋涉,已达郊区银河在身后的树林上空流转前面是红光映照的天空我们还要跨过最后一条河穿过最后一个果园,最后一片菜地煤场和铁道我们驻足,回望原野间的茫茫黑影因为土地上响彻如此安宁的音乐我们呆住了8严寒抓紧搂抱这所房子好象它是世间最后的一所衰老的灌木拥集在石阶下就象老年人凑在一起,互相诉苦患风湿症的院门在房子一侧吱吱呀呀,活动被风吹疼的身子今年冬天确实太早来临它真的是故意这样,趁人们还没备好大衣?
或者只是象今晚的大风,过于性急?
我谛听松林间尘沙粗鲁地穿行枯干的断枝从树上落到瓦顶这里,那里,天地间变成嘈杂的巨大音乐厅嗓音粗野的乐手会在天亮前撤离接着是阳光舞蹈队来山坡表演小路显得宽宏大度,转过坡地似乎没个尽头它高高兴兴,吩咐麻雀把你唤醒它要把你引向广阔的大千世界唠叨的小树丛归于平静抱怨于事无补,要学会乐天知命”这所房子也会掩埋得更深在堆集的枝叶中轻轻叹息12只有老人们,接近了时间的尽头不是睿智,而是绝望平静了心灵就象无人理睬的孩子坐在七零八落的房间最终停止了抽泣,又在寂寞中站起用迷惑的眼光重新看待世界13疾病使他的脸更显高贵巨大的病床从幽暗的房间深处浮起他卧在洁白的被中面色苍白,神情疲倦此刻,残余的生命之光慢慢聚集他的眼闪射出新鲜的尖锐的光芒白皙细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轻轻地指点着就象开放于午夜黑暗的昙花将要垂下沉重的头颅是谁赋予了他更大的智慧使琐屑和畏缩在衰竭的身躯里荡然无存是啊,一切都被原谅了,只留下生而为人的骄傲与美好的品德只剩下了平和、安宁15宽阔的河面幽光粼粼一盏灯点在河的上游群山的身影之间你被照亮,你的灵魂透明有如叶子让夕光一遍遍清洗这是傍晚,堆满稻草的马车离开刈后的田野你听到了什么,漫游者?
河水中漂流的亡灵喁喁他们穿过时间的滩涂无声地聚拢、涌现17巨大的灯盏,光辉渐暗在水的上游,群山中央我与大河同时被照亮18我要使自己的囊中如洗装满我的骄傲因为贫穷珍惜每件事物瓦罐粗陋,蕴满沙子就象悲痛我领着女人去看兄弟兄弟已死,灵魂不灭住在山坡一侧女人头插梨花,稍带畏惧我缓缓叙述,她嘤嘤啜泣女人并不美丽我却深深爱恋兄弟与我同出一胎我也要做黑水上的浮灯给心境凄凉的人一点温暖给投江的人一点安慰山岗上,远方明晰江流横过绿树薄雾轻带,不见荒凉宛如面目娇美的女子女子不知荒凉只知拭去颊上泪滴19有谁能肯定地说:树木在冬天不感到欣喜?
没有鸟和人的搅扰,它们自由地高高站立。
雪后的早晨空气清冽。
有谁能肯定地说:茂密的叶子不是树木的累赘?
阳光洒满雪地,它们再画上简洁的作品,每片树皮都感到温暖。
我远远地就被它们感动。
我渴望和它们站在一起,成为最普通的一株白杨树。
当我在雪光眩目的屋顶上,俯视微微呼吸的庭院,我会流泪:“感谢你,生活!
我的心灵多么宁静,轻松!
”20问自己一声:你还有多少时间?
好像是被人逼迫着生活,我们总是匆匆忙忙,叹息声声。
直到水在槽里结成坚冰,午夜钟声穿透玻璃,才战战兢兢地躺下歇息。
而在门外凋敝的花园里,夜正以它浓重的黑暗酿造美酒,星光象白霜凝满枯黄的叶丛。
21那些岁月冗长而迟缓,就象贫民区幽暗的澡堂,雾一样的灯光中,锈坏的水管滋滋冒汽,赤条条的人们都似乎在瞌睡。
你度过它们,象在夜晚的长途车里昏昏沉沉。
现在,它带你到这儿,回忆象车灯掠过往事的丛林。
童年是什么?
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越过窗口去看他?
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
为什么他要跟随母亲四处迁徙,住在车站旁肮脏的小店里?
为什么许多人对他摇头叹息?
他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
他只是个孩子,没有玩具和伙伴。
当母亲为生活奔走时,他终日坐在房门口,过早地学会了等待和期盼。
为什么他发呆,思绪在惊惧的街道上流连忘返?
他只是个孩子,不知道怜悯中的不幸和屈辱。
你为什么择取了生活中的凄惨片断?
你想打动谁?
或只想打动你自己?
为什么你的目光如此陌生而冷酷?
在蛛丝挂满的玻璃窗后,在记忆的储藏室里,那里,还堆满了别的杂物。
那个孩子就坐在房门口,心不在焉地翻动图画,浑然不觉。
24我寻找节奏,以一个老钢琴修理师的耐心敲打词的黑键。
和他一样,背着工具箱在大街小巷奔走。
我受不了庸俗的气味,在堂皇的装饰下象一盘发馊的焖肉。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诗人,在他们面前总是畏畏缩缩、无所适从,每个角落都以它们的寒冷向我作陌生的鬼脸。
北京的春天,花朵象一碟碟色彩纷繁的佳肴端在枝条柔韧的手臂上,一条街就是一次丰盛的筵席。
每首诗的主题又一次次地扑向我痉挛的胃,是我在节奏的醇酒中迷醉。
我是一个伟大的诗人,每首诗写的都是饥饿。
28想起这个时辰它对你会有所帮助。
你穿着白罩衫,你的神情那么严肃,在零乱的行李中走来走去。
楼底下汽车按响喇叭,行李和你都得离去,不留一张废纸。
我匆匆忙忙捆好行李,把包装绳打上结,再提提它们,看是否结实。
这个时辰,我们各自都那么紧张,来不及道别,说上几句话语。
你也许不再回来,我也许见不到你。
但想想它,对你会有所帮助。
29整个下午,下着雨加雪。
世界阴暗,象已是傍晚时分。
行人一边走,一边搓着手,一个个竖起衣领,活象谁安排了一场滑稽剧。
他们在冰冷的路上踮起脚尖。
而现在,阳光遍照,每个屋顶都显着笑意。
主妇们亮出滴着水的衣服。
有个小伙子吹着口哨从窗下冲过,自行车铃敲打得叮叮啷啷。
道路已经风干,泡烂的落叶都扫到水沟里。
孩子们脱下讨厌的雨靴,在院子里跳格子,没有一丝儿灰尘。
31我被迫欺骗母亲,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自由的!
我知道爱我的人们也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
天气逐渐寒冷,我被迫走出温室,人造革车座上凝满水珠,候鸟尖利的叫声在树丛里已不再可能听到。
贫困的母亲在那座木房里等待我寄去钱和爱。
但我什么也没有,我有的只是一串串歉意和门一样的冷漠。
我活着,在人海中象一粒沙子,对于他们我已经消失。
我只对于我活着,我只是一个被迫之物,在生活的机器上碾压成我。
33告诉我自己不要诉说,所有的诉说都象晚霞,对于永恒的黑暗的天空,稍纵即逝。
而痛苦是你的天空。
告诉我自己不要诉说,没有人会听懂你的话。
你自己生活的岁月,象河流一样永不回头。
你展示的只是,被烈日晒干的水痕,被河水遗失的沙砾。
那些内心的波纹,再也不会象过去那样起伏。
告诉我自己不要诉说,没有人顾得上你。
当不可避免的孤独,成为每个人呼吸的空气,当邪恶琐屑的惯习成为弦上之箭,友情又能有什么用?
微不足道的柔情在生活之手中只是一根飘动的细线,随时会被无声地绷断。
告诉我自己不要诉说。
难道你还没学会辨别虚伪?
让幸福成为昨日之梦,让心灵成为一枝划空的桨,让忧郁注满酒瓶,在无人的角落饮光,这苦味的药水能医治你的欲望,你的企图。
35跨越正午的太阳跨越山岗群鸟欣悦飞向大海我想在这宁静的时刻写一首愉快的诗章赞美这平淡的日常生活就象渔船在阴云密集的夜里返回港湾今天我得以避开悲哀和痛苦来与兄弟们相聚这样的日子多么难得用甜酒滋润心灵用歌唱冲破低垂的门帘崖边的屋子点上灯水波在窗台下微漾也许黑夜的海上还有船只往来温情带着藻类的气味与风鼓满房间门外公路上有人踩响沙子提灯在清晰的话音里晃动在这静寂时分我等候他们向这儿走来36士兵们挎着枪走进商店也买糖果和花生,而子弹在枪膛里。
我们带柔软的帽子,他们戴钢盔。
在下班的人流中,他们是这样不同。
那一年,我们夜夜喝酒、抽烟,向楼间花园投掷酒瓶,坐在台阶上迎风流泪,走在凌晨放声歌唱。
46这里到那里。
火车要跑多少路,多少灯亮着多少熄灭了,在黑暗里,多少树叶在寒冷的霜气里掉落,在黑暗的泥地里。
这里到那里。
我的思想专注于唯一的事物,达不到的地方象行程外的城市。
那里精神的灯或关或闭,那里心灵也许正为爱情的凋败欣喜。
那里,也笼罩着黑暗,象深深的哭泣。
这里到那里。
火车从我的窗前驰过,人们从这里到那里,在白昼或深夜,又过了一个白昼或者又过了一个黑夜。
在同一片天空下。
这里到那里。
镜子反射日光和月光,我是矛盾生命的象征。
正过大桥的车上有我热爱的兄弟姐妹,正想起我在这个城市里,满眼是无边闪烁的灯火。
47在洁净的水中生长,开放洁净的花朵。
我的天真之歌还在吟唱什么?
今天已无人理解飞鸟的悲伤。
我逐渐远离繁花的天国,把盲人的拐杖伸向浊臭的池塘。
引路的星辰日益遥远,耳中萦徊着眩晕的魔笛。
温慈的绸缎悬垂在深广的殿堂,和年代一样久远,被香熏得沉暗。
我曾经多么幸运,在兄弟间端坐,远离尘俗。
深寂的夜空,过去的岁月里众星密布,我们默对永恒把祷词吟诵。
清晨,就着清晰的米汤吞咽清洁的面包,心中充满对宁静生活深深的感激。
而今我独处一隅,面对城市的中心,这危险的发光体彻夜燃烧,宛如地狱不熄的烈火。
在寥阔贫瘠的土地上,我们象虫豕一样奔走。
凝望冬季沉郁屋顶的上空,贫穷生活的烟雾从周围升起,弥漫、消融,在众人的脸上投下阴影。
谎言、表白、筋疲力尽的周旋,我摊开四肢躺在夜晚的床上,恶梦的鹰鹫袭击心脏的岩穴。
而户外静寂,夜清如水。
在洁净的水中生长,开放洁净的花朵。
我的经验之歌振颤着簇簇黄叶,使它们纷纷落下、飘散、埋没48诚实的石头有一种怎样的语言它们垒成宽阔的大道,伸向海边你慵倦的话音使石头幸福地跳动我的灵魂轻叩你光洁的脚踝噢,成排的木头房子密密匝匝响着喜悦的叮当,欢迎你的到来所有的阳光争相亲吻你的面颊所有的风向你的长发聚集你均匀的呼吸撩起我海水蕴蓄的欲望几乎要涨破语言的表皮喷溅而出我伫立在你身旁,幸福而又不幸爱你,就象爱湛蓝的海水你洗濯的手指你有光洁的贝壳一样白净的肤色可我无法拾取你,至于双唇间这瞬时的欢乐和忧愁之于你仿佛绷紧的布帆之于气流的吹向月光在水和岩石交错的地方沉睡我的脑子象疯狂的轮机彻夜旋转在爱情汹涌的海面筋疲力竭在孤独弥漫的凌晨止息于困倦与乏力50有多少死者象我一样倾听过雨,它的凉爽的果实和叹息充盈了整个黄昏淋湿的旷野游荡着多少疲倦的身影隔湖而望,深黑的水际漂浮着黑色的村庄,轻得就象流动的冰块那是人烟灭绝的腐败建筑但为什么比人丁兴旺的城市显得更有希望我步下泥泞的土坡,爬上山岗伫立良久,又穿越树林秋天,挂在宛如烟霞的树枝上就象曾经华丽过的破烂衣裳54那是我的干校,在视线的尽头,群山的脚下在晨雾笼罩中,淹没于丛林那是我赖以生活的地方我多么不愿为此奔波往返通往干校的路,新铺的水泥银灰色,在上午的阳光中闪烁高出于田野之上,垅沟间是一块一块新翻的褐色泥土平坦,带着柔和的弧线我的自行车咔哒作响我要把这天变成郊游的日子把令我畏惧的郊野变成愉快的花园那是我周日的干校排排房舍间悄无人影只有怪异的草木享用僻静的时光我却带着陌生的心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树木随意站立风儿吹碎了阳光叮当作响这里远离路径正合宁静的心灵幽居这里本是自然隐匿的所在可是为什么让我如此惧怕56哀歌一个时代已经结束,怎么办,我这个生活的零余者?
孑然一身,站在这里。
弟兄们,再见。
你们穿过这个中午,消失在街头。
阳光明净,这是深冬了。
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城市中的荒野,城市中的夜晚。
我将离开北方,这高远的天空。
南下的列车扯响汽笛,那里多么嘈杂、污浊。
弟兄们,再见。
你们的笑声多么丰满、响亮,长久在这空屋里回荡。
床架上堆积着你们遗弃的杂物,尘埃还未来得及蒙上。
噢,此刻你们已独个在各自的行程上。
这世纪末的城市多么凄凉。
有谁会记得我?
一个零余者,无力而怯懦。
难道我就这样无声地毁灭?
这空寂的寝室,曾经昼夜喧闹。
但总会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推开门扑面的是沉重的灰尘,还有,地上的那具枯骨。
哦,那是我。
新时代的宠儿,愿你有个美好的前程!
可你知道这里喧嚣的历史、凄凉的晚景?
那些泪痕,你可会轻轻抚摸?
再见了,弟兄们。
车站广场繁忙、混乱,到处躺满逃亡的人群,女人多么疲惫,孩子在怀里瞌睡,而男人,他们的脏手攥紧了皱巴巴的纸币,,指缝里渗着发酸的汗水。
这个时代就要结束了,我该怎么办,面对这绝望的景象?
不属于任何团体,没人过问和救助。
人们流浪之后回到家乡,而我,我的家乡在哪里?
58痛苦的跨越两代的诗人,他的脸苍白,藏在高竖的衣领里,不愿看这个世界。
他站在雨天垂暮的站台上。
淹没了他,机车的浓烟!
浓硫酸的汽笛浸泡着他的心。
1只偶然昂首向邻居的甬道,我便怔住在清晨,那人以裸体去背叛死任一条黑色交流咆哮横过他的脉管我便怔住,我以目光扫过那座石壁上面即凿成两道血槽我的面容展开如一株树,树在火中成长一切静止,唯眸子在眼睑后面移动移向许多人都怕谈及的方向而我确是那株被锯断的苦梨在年轮上,你仍可听清楚风声、蝉声2凡是敲门的,铜杯仍应以昔日的炫耀弟兄们俱将来到,俱将共饮我满额的急躁他们的饥渴犹如室内一盆素花当我微微后开双眼,便有金属声丁当自壁间,坠落在客人们的餐盒上其后就是一个下午的激辩,诸般不洁的显示语言只是一堆未曾洗涤的衣裳遂被伤害,他们如一群寻不到恒久居处的兽设使树的侧影被阳光所劈开其高度便予我以面临日暮时的冷肃3宛如树根之不依靠谁的旨意而奋力托起满山的深沉宛如野生草莓不讲究优生的婚媾让子女们走过了沼泽我乃在奴仆的苛责下完成了许多早晨在岩石上种植葡萄的人啦,太阳俯首向你当我的臂伸向内层,紧握跃动的根须我就如此来意在你的血中溺死为你果实的表皮,为你茎干的服饰我卑微亦如死囚背上的号码4喜悦总像某一个人的名字重量隐伏其间,在不可解知的边缘谷物们在私婚的胎胚中制造危险他们说:我那以舌头舐尝的姿态足以使亚马逊河所有的红鱼如痴如魅于是每种变化都可预测都可找出一个名字被戏弄后的指痕都有一些习俗如步声隐去倘若你只想笑而笑得并不单纯我便把所有的歌曲杀死,连喜悦在内5火柴以爆燃之姿拥抱住整个世界焚城之前,一个暴徒在欢呼中诞生雪季已至,向日葵扭转脖子寻太阳的回声我再度看到,长廊的阴暗从门缝闪进去追杀那盆炉火光在中央,编幅将路灯吃了一层又一层我们确为那间白白空下的房子伤透了心某些衣裳发亮,某些脸在里面腐烂那么多咳嗽,那么多枯干的手掌握不住一点暖意6如果骇怕我的清醒请把窗子开向那些或将死去的城市不必再在我的短眦里去翻拨那句话它已亡故作的眼睛即是葬地有人试图在我额上吸取初霁的晴光且又把我当作冰崖猛力敲碎壁炉旁,我看着自己化为一瓢冷水一面微笑一面流进你的脊骨,你的血液……11棺材以虎虎的步子踢翻了满街灯火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威风犹如被女子们折叠很多的绸质枕头我去远方,为自己找寻葬地埋下一件疑案刚认识骨灰的价值,它便飞起松鼠般地,往来于肌肤与灵魂之间确知有一个死者在我内心但我不懂得你的神,亦如我不懂得荷花的升起是一种欲望,或某种禅12闪电从左颊穿入右颊云层直劈而下,当回声四起山色突然逼近,重重撞击久闭的眼瞳我便闻到时间的腐味从唇际飘出而雪的声音如此暴躁,犹之鳄鱼的肤色我把头颅挤在一堆长长的姓氏中墓石如此谦逊,以冷冷的手握我且在它的室内开凿另一扇窗,我乃读到橄榄枝上的愉悦,满园的洁白死亡的声音如此温婉,犹之孔雀的前额13他们竟这样的选择墓冢,羞怯的灵魂又重新蒙着脸回到那湫隘的子宫而我乃从一块巨石中醒来,伸出一只掌让人辨认,神迹原只是一堆腐败的骨头遂有人试图释放我以米盖朗其罗的愤怒我以清教徒的饥渴呼吸着好看的阳光阳光写在冬日的脸上,蜀葵与紫苑影子的重叠上我如一睁目而吠的兽,在舌尖与舌尖戏弄的街衢上许多习俗被吞食,使不再如自发般生长许多情欲隔离我们于昨夜与明夜之间14你是未醒的睡莲,避暑的比目鱼你是踯躅于竖琴上一闲散的无名指在两只素手的初识,在玫瑰与响尾蛇之间在麦场被秋风遗弃的午后你确信自己就是那一瓮不知悲哀的骨灰囚于内室,再没有人与你在肉体上计较爱死亡是破裂的花盆,不敲亦将粉碎亦将在日落后看到血流在肌肤里站起来为何你在焚尸之时读不出火光的颜色为何你要十字架钉住修女们眼睛的流转15假如真有一颗麦子在磐石中哭泣而且又为某一动作,或某一手势所捏碎我便会有一次被人咀嚼的经验我便会像冰山一样发出冷冷的叫喊“哦!
粮食,你们乃被丰实的仓廪所谋杀!
”夏日的焦虑仍在冬日的额际缓缓爬行缓缓通过两壁间的目光、目光如葛藤悬挂满室,当各种颜色默不作声地走近当应该忘记的琐事竟不能忘记而郁郁终日我就被称为没有意义而且疲倦的东西30如裸女般被路人雕塑着我在推想,我的肉体如何在一只巨掌中成形如何被安排一份善意,使显出嘲弄后的笑容首次出现于此一哑然的石室我是多么不信任这一片燃烧后的宁静饮于忘川,你可曾见到上流漂来的一朵未开之花古人不再莅临,而空白依然是一种最动人的颜色我们依然用歌声在你面前竖起一座山只要无心舍弃那一句创造者的叮咛你必将寻回那巍峨在飞翔之外51犹未认出那只手是谁,门便隐隐推开我闪身跃入你的瞳,饮其中之黑你是根,也是果,集千岁的坚实于一心我们围成一个圆跳舞,并从中取火就这样,我为你瞳中之黑所焚你在眉际铺一条胳。
通向清晨、清晨为承接另一颗星的下坠而醒来欲证实痛楚是来时的回音,或去时的鞋印你遂闭幕雕刻自己的沉默哦,静寂如此,使我们睁不开眼睛52赤着身子就是你要到临的理由?
女儿,未辨识你之前我已尝到你眼中的盐在母体中你已学习如何清醒如何在卧榻上把时间揉出声音且挥掌,猛力将白昼推向夜晚我们曾被以光,被以一朵素莲的清朗我们曾迷于死,迷于车轮的动中文静而你是昨日的路,千余辙痕中的一条当餐盘中盛着你的未来你却贪婪地吃着我们的现在53由一些睡姿,一个黑夜构成你是珠蚌,两壳夹大海的滔滔而来哦,啼声,我为吞食有音响的东西活着且让我安稳地步出你的双瞳且让我向所有的头发宣布:我就是这黑世界乃一断臂的袖,你来时已空无所有两掌伸展,为抓住明天而伸展你是初生之黑,一次闪光就是一次盛宴客人们都以刺伤的眼看你——在胸中栽植一株铃兰57从灰烬中摸出千种冷中千种白的那只手举起便成为一炸裂的太阳当散发的投影仍在地上化为一股烟遂有软软的蠕动,由脊骨向下溜至脚底再向上顶撞——一条苍龙随之飞升错就错在所有的树都要雕塑成灰所有的铁器都骇然于挥斧人的缄默欲拧干河川一样他拧于我们的汗腺一开始就把我们弄成这副等死的样子唯灰烬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