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
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这首词,有人认为是悼亡之作,但至少表面看上去也像一首咏物词,至于咏的是什么,也许是雪花,也许是柳絮,迷迷蒙蒙,说不大清。
“林下荒苔道韫家”,句子开头的“林下”二字,看上去绝不像是典故,很容易被忽略过去,其实,这正是谢道韫的一则轶闻:谢遏和张玄各夸各的妹妹好,谁的妹妹都是天下第一,当时有个尼姑,对这两个妹妹都打过交道,有人就问这位尼姑:“你觉得到底谁的妹妹更好呢?”尼姑说:“谢妹妹神情散朗,有林下之风;张妹妹清心玉映,是闺房之秀。”“林下之风”是说竹林七贤那样的风采,“林下”一词就是这么来的,那位谢妹妹正是谢道韫。
接下来,道韫,即谢道韫。谢道韫在诗词当中的意象一重一轻大约共有两个,重的那个是和下雪有关:谢家,有一天大家在庭院赏雪,谢安忽然问道:“这雪花像个什么呢?”谢安哥哥的儿子谢朗抢先回答道:“就像往天上撒盐。”众人大笑,这个时候,侄女谢道韫答道:“不如比作‘柳絮因风起’更佳。”——仅仅因为这一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便在古今才女榜上雄踞千年。从这层意思上说,容若写“林下荒苔道韫家”,或许和雪花有关,或许和柳絮有关。
轻的那个,是从谢道韫的姓氏引申为“谢娘”,而谢娘这个称呼则可以作为一切心爱女子的代称。从这层意思上说,容若写“林下荒苔道韫家”,或许是在怀人。
歧义仍在,究竟确指什么呢?下一句“生怜玉骨委尘沙”不仅没有确认前一句中的歧义,反倒对每一个歧义都可以作出解释。生,这里是“非常”的意思,而“玉骨委尘沙”既可以指女子之死,也可以指柳絮沾泥,或者是雪花落地。前一句里留下来的三种歧义在这里依然并存。
“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点明愁字,而“归鸦”在诗歌里的意象一般是苍凉、萧瑟。乌鸦都在黄昏归巢,归鸦便带出了黄昏暮色的感觉,如唐诗有“斜阳古岸归鸦晚,红蓼低沙宿雁愁”;若是离情对此,再加折柳,那更是愁上加愁了,如宋词有“柳外归鸦,点点是离愁”,有“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鸦”。归鸦已是愁无尽,前边再加个“数”字,是化用辛弃疾“佳人何处,数尽归鸦”,更显得惆怅无聊。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下片开头是一组对句,工整美丽。上句是柳絮入水化为浮萍的传说,而“半世”与“一宵”的对仗,时间上一个极长,一个极短,造成了突兀陡峭的意象;推敲起来,“半世浮萍随逝水”似乎是容若自况,“一宵冷雨葬名花”则是所咏之人或所咏之物。我,半生如浮萍逝水,不值一顾;你,名花国色,却毁于一宵冷雨。这种对比,如果换作大白话,就是:该死的总也不死,不该死的眨眼就挂了。
末句“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化自顾敻词“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却明显比顾词更高一筹,以柳絮来比拟魂魄,“吹欲碎”双关心碎,“绕天涯”更归结出永恒和飘泊无定的意象,使情绪沉痛到了最低点。
天路来兮双黄鹄,云上飞兮水上宿,抚翼和鸣整羽族。
不得已,忽分飞,家在玉京朝紫微,主人临水送将归。
悲笳嘹唳垂舞衣,宾欲散兮复相依。
几往返兮极浦,尚裴回兮落晖。
岸上火兮相迎,将夜入兮边城。
鞍马归兮佳人散,怅离忧兮独含情。
将谓霏微雨。
恍朝来、虚檐生白,寒侵冒絮。
拟和盐花凌谢韫,,巧思翻成金注。
谁寄我、雪车冰柱。
酿熟羊羔炉拥兽,羡画楼、金帐调宫羽。
人应共,回风舞。
围场校猎淮云暮。
记当时、银杯缟带,网禽置兔。
老去不禁鞍马力,独对愁吟似甫。
问一棹、剡溪何处。
愿与铁衣春解戍,把梁园、旧话供儿语。
孤梅外,梦魂度。
孔盖D74B旌,月佩云裳,人间女仙。
问韶光九十,何如今待,明朝最处,好是明年。
戏舞称觞,一堂家庆,眼见儿孙曾又玄。
奇绝处,看菱花白发,不改朱颜。
当年。
手种红莲。
笑几度桑田沧海干。
想蟾胎炼就,紫皇灵药,龙髯飞堕,玉女云軿。
青鸟重来,红霞俨在,一曲云和犹未闲。
羞尘世,把蛾眉蝉鬓,空为谁妍。
日月高奔。
这奥妙机,尘世难闻。
太一壶中,清江谷口,芝草发兰薰。
看金莲佳景,吐庆云、开显生门。
道惟尊。
更资成万化,覆载乾坤。
如何四时受用,要绵绵默默,固带深根。
逆顺阴阳,穷通今古,应变无有如禅。
此希夷至理,超名相、顿了天真。
到头人。
向华胥相会,同赏阳春。
久客倦城市,薄言归田庐。
秣马待日斂,颠风忽来俱。
横策径成去,扑扑埃满须。
晴雷隐虚空,数雨如投珠。
渴甚念茗饮,迟回寻梵居。
少焉复前迈,行行过烟墟。
但惊田畴间,有似杭复苏。
及经道余冲,余流尚通渠。
乃悟适来雨,咫尺或有无。
天公本何心,分龙信非诬。
自兹到吾栖,岗岭更复迂。
山穷偶逢寺,可以休仆痡。
投鞍鞍议食事,仅具粥一盂。
道人吾故人,问我来崎岖。
既能设瓜果,村酒亦复沽。
我愧非渊明,僧诚远远公徒。
停杯竟高枕,梦境知何如。
明当带星起,草露徒侵裾。
还家一何忙,视竹齐架书。
优哉且自过,休问瓶无储。